咸丰九年的四月,鄱阳湖上弥漫着浓重的雾气,黎明前的湘军大营里,火把如血,将雾气染成一片暗红。
曾国藩站在校场中央的高台上,望着眼前忙碌的士兵们。
他们正在搭建一座三丈高的祭坛,坛身用新伐的松木搭建,上面铺着猩红的绸布。
坛前摆放着七口青铜大鼎,鼎中盛满清水,水面漂浮着新鲜的花瓣。
"涤帅,祭坛已经准备妥当。",左宗棠快步走来,声音压得很低,"按照您的吩咐,七鼎对应北斗七星,松木取自岳麓山巅,绸布是长沙最好的绣坊特意赶制的。"
曾国藩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祭坛,望向远处雾气笼罩的官道。"周宽世何时能到?"
"胡抚台的亲兵刚刚传来消息,已过十里亭,半个时辰内必到。"
左宗棠顿了顿,"涤帅,三河一役,李续宾部六千将士全军覆没,唯周宽世一人得脱,此事..."
"我自有计较。"曾国藩打断了他,声音低沉如铁,"今日血鉴,既为祭奠亡魂,亦为砥砺生者。周宽世能活着回来,是天不亡我湘军。"
左宗棠不再多言,转身去安排仪仗,曾国藩独自站在高台上,晨风吹动他的胡须,露出下面紧绷的下颌。
三河镇的消息传来已三个月有余,李续宾战死,六千湘军儿郎埋骨他乡,这消息如刀割般日日折磨着他。
校场四周,四千湘军精锐已列队完毕。他们身着崭新的号衣,腰佩长刀,神情肃穆。
没有人交谈,只有铠甲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香气,那是从长沙运来的檀香,混合着松木的清香和湖水的湿气。
"来了!"不知是谁低呼一声。
远处官道上,一队骑兵破雾而来。为首的正是胡林翼派来的亲兵统领,他身后跟着一匹瘦马,马上坐着个身形佝偻的人影,披着一件破旧的斗篷。
曾国藩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下高台,校场上四千将士同时转身,面向官道方向,动作整齐划一,铠甲摩擦声如雷霆滚过。
骑兵队伍在校场入口停下,那个披斗篷的人艰难地翻身下马,落地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两名亲兵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拒绝。他慢慢挺直腰背,掀开斗篷的兜帽,一张布满伤痕的脸暴露在火光中。
右眼上横贯一道狰狞的刀疤,左颊凹陷,显然是牙齿被打落所致,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透着不屈的光芒。
"罪将周宽世,拜见涤帅!"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却格外清晰。
校场上四千将士同时单膝跪地,长刀出鞘,刀尖向下插入地面,这是湘军最高规格的迎接礼。
曾国藩站在原地未动,只是死死盯着周宽世的脸,那张曾经英俊的面容如今布满伤痕,但更让他心痛的是那双眼睛里深藏的愧疚与痛苦。
"三河一役,"曾国藩终于开口,声音如铁石相击,"李续宾战死,六千将士埋骨他乡。你为何独活?"
周宽世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他缓缓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罪将...罪将不知,那日突围时,李将军命我率三百亲兵断后,掩护主力撤退。待我们杀出重围,回望三河镇,已是...已是火光冲天..."。
他的声音哽咽了,肩膀剧烈颤抖。",罪将本欲杀回殉国,却被亲兵强行架走...沿途七战,三百弟兄...只剩我一人..."。
校场上寂静得可怕,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四千将士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无人动弹。
曾国藩缓步上前,在周宽世面前站定,他伸手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刀——那是咸丰帝亲赐的御刀,刀鞘上镶嵌着七颗宝石。
"起来。"曾国藩命令道。
周宽世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含泪。曾国藩将佩刀递到他面前:"拿着。"
当周宽世颤抖的手握住刀鞘时,曾国藩突然提高声音,让全场都能听见:"三河之败,非战之罪!李续宾轻敌冒进,陷我六千儿郎于死地。周宽世奉命断后,力战得脱,保我湘军火种不灭!今日血鉴,既为祭奠亡魂,亦为表彰生者!"
校场上爆发出震天的吼声:"湘军威武!血债血偿!湘军威武!湘军威武!"
曾国藩拉着周宽世的手,转身走向祭坛。祭坛两侧,七名赤裸上身的刽子手已经就位,每人面前放着一只活物——黑牛、白马、公鸡、黄犬、青蛇、赤鲤、灰兔。
"古有七牲祭天,今有七血鉴心。"曾国藩高声宣布,"凡我湘军将士,当以血为誓,必报三河之仇!"
刽子手同时动手,七道血箭喷涌而出,注入青铜大鼎中,清水瞬间被染红,血腥气弥漫开来。
曾国藩拉着周宽世登上祭坛,坛顶摆放着一张紫檀木案,案上铺着一张雪白的绢布,旁边放着一把匕首。
"周宽世,"曾国藩直视他的眼睛,"你可愿以血明志,与我等共誓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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