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仁十四年深秋,乾清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与沉水香交织的气息,百里兴安半靠在龙榻上,枯瘦的手指紧紧握着杨婉兮的手,力道很大,几乎要在她的手上留下淤青。
“婉兮啊……”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这一辈子……都对不住你……”
杨婉兮坐在榻前,另一只手用沾了温水的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相识四十多年,夫妻三十多年,她早已从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安乐侯府小娘子,变成了能够平静面对生死的仁懿皇后。
“陛下说什么傻话。”她嘴角挂着温柔的笑,眼角却闪着泪光,“臣妾这辈子能遇到陛下,同陛下相守一生,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分。”
“胡说,明明是我命好,修了几世的福分,这一世换来了你。”
过了一儿,百里兴安艰难地抬了抬头,看向站在床尾的百里执疏,不过月余,他这位向来意气风发的弟弟已经瘦了一圈,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执疏……”
百里执疏立刻上前,跪在榻前:“皇兄,我在的。”
“大梁……要交给你了……”百里兴安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息片刻,“替大哥……照顾好你大嫂……”
百里执疏喉结滚动,百里兴安用的不是皇兄是大哥,就像小时候他哄他时一样……随后百里执疏重重叩首:“大哥,我以性命起誓,定会照顾好大嫂。”
殿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萧华昭牵着两个小团子轻轻走进来,四岁的百里瑾珩穿着素色的小袍子,两岁的百里瑾年则被萧华昭抱在怀里,来的匆忙,两个小家伙都安安静静的,与平日活泼的模样判若两人。
“皇伯父……”百里瑾珩松开萧华昭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到榻前,百里兴安灰败的脸上顿时浮现一丝光彩,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瑾珩乖……”
瑾年从母亲怀里探出身子,奶声奶气地唤:“皇伯父抱……”杨婉兮连忙接过小丫头,将她放在百里兴安的身边,百里兴安费力地抬起手臂,轻轻环住这个软绵绵的小团子,眼中满是慈爱。
“我们瑾年要……听父王和母妃的话……”他的气息越来越弱,“长大了以后……替皇伯父……去多看看这江山……要像你母妃一样,一辈子都幸福快乐。”
萧华昭再也忍不住,转身扑进百里执疏怀里无声啜泣,瑾珩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到榻上抱住百里兴安的手臂:“皇伯父不要走!瑾珩以后一定乖乖的!皇祖母骗瑾珩放风筝,但是她忘记了;皇伯父不可以忘记……”
百里兴安眼角滑下一滴泪,用尽最后的力气摸了摸百里瑾珩的脸,示意百里执疏和萧华昭带着孩子们去偏殿。
看着他们离开,他又看向相伴三十余年的妻子:“婉兮……下辈子……我一定会小心一些,再遇见你……陪你走完一生,但愿我能如执疏一般好命,再来一世陪你。”
杨婉兮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等着夫君,夫君别忘记了,要在奈何桥上等我。”
“那婉兮可要让我多等一些时光,最好再等许久许久……”
殿内铜漏滴答,仿佛在倒数着什么;时间正巧,当最后一滴水珠落下时,大梁第五位皇帝的气息也随之停止。
“夫君——!”杨婉兮终于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
太和殿前
“朕以凉德,嗣守鸿业,兢业勤政,未敢暇逸。奈何天命不佑,遽尔弥留,奄弃臣民,痛何如之!梁仁宗永仁帝文武圣哲,绍统中兴,励精图治,仁覆寰宇;蠲赋恤民,澄肃吏治,威德遐被,四海宾服。皇太弟百里执疏仁孝聪睿,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尔中外文武臣工,其同心辅佐,共保社稷;天下臣民素服二十七日,停止婚嫁、宴乐百日;京师文武官员百日内摘冠缨、服缟素;各省官员于本署成服,哭临三日;朕身后丧务从俭,陵寝毋得奢费。诸王大臣宜恪尽职守,安抚黎庶,勿因国丧废弛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丧钟响彻皇城,整整八十一响,震得人耳膜生疼,萧华昭跪在灵前,机械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身旁的百里执疏如同一尊石像,直挺挺地跪着,面无表情,只有萧华昭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掐出了血痕。
“夫君……”
“没事。”百里执疏松开手,牵过萧华昭的手握了握,安抚道。
灵堂另一侧,杨婉兮安静得可怕;她穿着素白的丧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除了红肿的眼睛,几乎看不出任何失态;只有那不断捻动佛珠的颤抖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母妃……”瑾年缩在萧华昭怀里,小手不安地抓着她的衣襟,“皇伯父……睡好久……皇伯母不抱瑾年……”
萧华昭亲了亲女儿的额头,不知该如何解释死亡这个概念;倒是瑾珩突然开口:“皇伯父变成星星了。”他仰着小脸,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父王说的……皇祖母就是变成了星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