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狄府膳厅。
平日里狄昭公务繁忙，鲜少与顾相思一同吃饭。不知今日为何，狄昭名膳房做了满满一桌从前淳熙公主喜爱的吃食，叫来顾相思一起吃。
顾相思心里觉着狄昭一定没憋好屁，还是打算前往膳厅，看他究竟要如何。
饭桌上，狄昭殷勤地给顾相思夹了满满一碗的菜。
“钰儿，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鲜虾了，来。”
顾相思却泛起一阵寒意，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看着狄昭一脸柔情，却猜不透什么心思，她大胆猜测是不是给她在菜里下毒了？
她佯装接受，还是小心翼翼尝了一筷子，发现菜里并没有任何异样，才放心大口起来。
还没吃两口，郭师爷急匆匆地闯进来，看到顾狄夫妻二人，又放缓步子，站在一旁，尴尬地望着狄昭。
狄昭看见郭师爷一副焦急的样子，面色霎时阴沉。平日郭师爷不会这么冒冒失失，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狄昭朝郭师爷一招手，示意他到膳厅的屏风后侧商谈。
二人站在一扇螺钿小叶紫檀的屏风后，狄昭看了眼专心吃饭的顾相思没有刻意关注着他们，狄昭才让郭师爷开口。
“大人，上头急报，命咱们在天亮上朝之前，得把苏家所查全都点清，上交户部。”
狄昭听罢皱起眉头“啧”了一声，“有这么急吗？”
当时狄昭带人浩浩荡荡前去苏府抄家，朝中那些人明里暗里都十分关注。眼下没抄出钱，所有人也是看破不说破。
其实朝廷关注的并非苏家真实状况如何，而是要拿出银子交差。
郭师爷小声道：“听闻魏相透露的风声，北蛮大军南下，侵犯边疆，朝廷意图北伐，但军饷迟迟凑不齐运到前线......”
“都等着抄家的银子呢。”郭师爷重重提醒了一句。
狄昭烦躁地叹口气，两条眉毛快要拧到一起。
北蛮侵犯边疆多年，若是不打这场仗，大贞边疆永无宁日，所以朝中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趁机北伐。
可贪污严重，朝廷亏空，这才盯上开丰巨贾苏怀。以为能在苏家抄出一大笔银子充作军饷，谁知苏家空有虚表，这难处倒是落在狄昭头上。
狄昭问：“魏相那边可有何反应？”
郭师爷想了想，适才他接到来自魏府的急报，送信的人并没有过多表示。他摇摇头，“没什么反应。”
狄昭苦恼地捏了捏眉心，没反应才是最棘手的。
既然苏家抄不出钱，他作为督办官员，摆明了这钱便是由他填补！
“对了，”郭师爷像是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交到狄昭手上，“还有这个，下官不是很明白。”
狄昭疑惑打开纸条，上面像是誊抄了一份别人上参的奏折：
【臣御史监察中丞冯礼谨奏：为劾开丰府尹狄昭贪渎民事，查府尹狄昭于宝禄三年七月，受茶商苏怀贿钱一万两白银......】
这是冯中丞上奏弹劾狄昭的文书！
信纸里清清楚楚写着某年某月，受了苏怀的贿赂多少钱，甚至还不止此，洋洋洒洒几乎能将狄昭任职开丰府尹以来所有罪证数清。
好在这份奏折被魏措拦了下来。
忽然，从信纸中飘落一枚更小的纸条，打开一看，只有一“舍”字。
舍，舍的是何？
狄昭紧紧捏着纸条，面色铁青，双眸散发阵阵凶光。
魏措将冯中丞弹劾他的文书拦下来，便是在保他，但又非完全保下他。魏措示意他在天亮之前将所查抄银钱上交户部，就是在给他挽回的机会。
双方都在逼他——要么填补查抄银钱，要么乌纱帽不保。
是让狄昭舍银钱，还是魏措舍他而弃？
他当然只能舍银钱！但北伐的军饷可不是几千几万两银子就能应付过去。
少了，恐被怪罪督察不力，更是自找火坑跳；多了他也舍不得。
取舍之间更让他为难，作为军饷少说都得要百万两银子才交得了差。
他一时间去哪找出这么多钱！
狄昭在屏风后焦急地来回踱步，十分烦躁。
顾相思坐在饭桌前，手里还端着碗，她根本听不清远处狄昭和郭师爷到底说了什么。
但狄昭那股躁动她听到了，反应很大，她还从未见过狄昭像个无头苍蝇般乱转。
看样子，能让他急成这样的，定是冯中丞出手了。
顾相思内心窃喜，越吃越觉得有味，第一次觉得狄昭难看的脸色也能这么下饭，开心得又添了一碗饭。
狄昭在一侧如热锅上的蚂蚁，顾相思则吃得津津有味。
“那个、钰儿......”
“怎么了~”
顾相思兴奋而上扬的音调一下没藏住，一扭头发现狄昭不知何走到自己身边，她立马压下翘起的嘴角。
“何事？”
“你......从前那些嫁妆——”狄昭欲言又止。
她做出一副懵懂模样，“我还剩什么嫁妆你不清楚吗？”
顾相思听柳絮说过，以前淳熙公主带来狄府的嫁妆全都让给了狄昭，他拿去与高雨霏一同挥霍光了，哪还剩下什么嫁妆。后来在狄府里的吃穿用度，还是靠狄昭脸色才得赏的。
这让她也肯定自己的猜测，狄昭本就因抄不出苏家的银子而头大，冯中丞还在后面堵着他的退路，这才不得以来找自己要钱。
狄昭一脸难堪，他是不想拉下这个脸的，但如今交差之事迫在眉睫，又道：“钰儿你真的没有一点钱吗？我现下有些困难......”
顾相思眨巴着眼，“真的没有哦。”
“罢了......”
看着狄昭苦笑两声，立刻带着郭师爷出门。顾相思才肆意调笑道：
“吃了吐～这就叫吃了吐～把吃进去的都给我吐出来！”
——
郭师爷慌忙跟在狄昭身后，问：“大人，大人！咱们去哪里找这么多银子啊？”
“把钱庄所有的钱全都拿出来！那些库房、宅院里堆着的钱，全拿出来！”
狄昭恶狠狠喊着，语气中满是不甘。
深夜，狄昭调动所有心腹下人，把地下钱庄里、外面那些大大小小的宅院里、还有聚宝博坊里所有藏着的钱搬了出来。
狄府中庭，一夜之间，赫然立起一座比人高的、白花花的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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