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砚台边缘投下摇晃的光影,婉儿捏着日记的手指被烛油烫出红痕,却浑然不觉。父亲的手指在 "龙涎饮之见先祖" 七字上反复摩挲,指腹碾过纸页间经年累积的霉斑,墨色在泛黄的宣纸上洇出淡淡水痕,像极了颐和园井中那团挥之不去的浊影。
"光绪三年的《内务府贡品录》曾记,暹罗国进贡过三斛龙涎香," 父亲忽然开口,狼毫笔尖在砚台里重重一转,墨汁溅在案头的验水报告上,将 "铅汞超标" 四字染成深黑,"但据《本草拾遗》记载,龙涎本是抹香鲸肠内分泌物,燃之有清神辟秽之效,从未有饮用之说。" 他忽然抬眼,目光如刀划破烛影,"且近年海关卷宗显示,暹罗贡品早于戊戌年春便改道南洋,太后为何能在颐和园井水发现 ' 龙涎 ' 异味?"
婉儿指尖划过日记中那串神秘符号,忽然想起前日在储秀宫后巷撞见的老太监。那人佝偻着背清扫落叶,袖口绣着早已废止的同治朝云雷纹,当她经过时,扫帚尖突然点在她裙摆:"姑娘可知,龙涎香遇火则明,遇水则暗?" 此刻再想,那沙哑嗓音里藏着的,分明是欲言又止的警示。
"或许此 ' 龙涎 ' 非彼龙涎。" 婉儿抽出父亲案头的《千金方》,翻至 "香药篇" 时,书页间飘落半张泛黄的笺纸,是父亲早年查办贪腐案时记录的贡品清单,"您看,去年腊月顺天府呈贡的 ' 瑞龙涎 ',实则是以檀香、甲香混合鲸蜡制成的仿品,造价不及真品十分之一。" 她的手指停在 "经办人:内务府员外郎孙之涣" 的名字上,此人正是颐和园井水主管太监的表弟。
父女俩决定从查访京城香铺开始。次日晌午,琉璃厂 "闻香阁" 的铜铃在寒风中作响,掌柜的算盘珠子刚磕出半声,便被父亲亮明的腰牌惊得面色发白。当婉儿取出日记中撕下的 "龙涎" 二字拓片,老人浑浊的眼球突然剧烈抖动,柜台下的手正偷偷摸索着什么。
"同治十三年冬," 父亲忽然说起一桩旧案,"养心殿东暖阁突然失火,救火太监在灰烬里发现半片烧焦的香饼,经大理寺化验,含有大量助燃的硝石粉 ——" 话未说完,掌柜的膝盖已重重磕在青砖上:"大人饶命!小的确实替孙大人调过 ' 假龙涎 ',但从未想过害人!" 他抖着手从柜台暗格里掏出个漆盒,里面躺着十二粒黑褐色药丸,"这是孙大人让配的 ' 引魂丹 ',说给宫里贵人安神用的,配方里有... 有井底沉沙和死人指甲..."
婉儿只觉胃里翻涌,父亲却猛地抓住掌柜手腕:"沉沙取自何处?" 老人疼得龇牙:"颐和园内西南角老井,说是那井直通玉泉山龙脉,井底泥沙能通阴阳..." 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铜锣声,五六个皂隶抬着官轿疾步而过,轿帘掀开一角,露出内务府总管陈怀礼的蟒纹袖口 —— 正是那日在井边偶遇的 "侍卫" 首领。
暮色四合时,父女俩在大理寺 Archives 室翻出三箱内务府旧档。烛台上的蜡烛换了三根,婉儿终于在光绪十五年的《颐和园修缮日志》里找到关键记载:"七月十五,奉旨改造西南角老井,匠人从井底挖出半截石碑,上刻 ' 太液龙珠,饮之通灵 ',碑后有一行小字:' 以人血养石,三年乃成 '。" 页面边缘,有当年监工太监的朱砂批注:"陈总管亲督此事,石藏井底,以龙涎香粉封之。"
"人血养石?" 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忽然想起日记里那句 "见先祖",若井底沉沙混有人血浸泡的矿石,再加上假龙涎中的刺激成分,饮用者极可能产生幻觉,仿佛真的与先祖 "对话"。父亲突然指着另一份卷宗:"去年腊月,太后身边的崔尚宫突然暴毙,验尸报告说她 ' 七窍流血,心腹有灼痕 ',恰是服用过量铅汞制剂的症状 —— 而她生前负责的,正是调配太后每日的 ' 安神汤 '。"
更深露重时,婉儿随父亲潜入颐和园。月光像匹素绢铺在昆明湖面,西南角老井周围的积雪已被踩出杂乱脚印,显然有人捷足先登。父亲刚要掀开井盖,树影里突然窜出个黑影,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婉儿认出那是陈怀礼的贴身侍卫,下意识甩出袖中父亲特制的迷烟弹,却见对方突然抽搐着倒地,咽喉处插着支淬毒弩箭,箭头刻着半朵早已凋零的牡丹纹 —— 正是已故崔尚宫的贴身信物。
井中水面漂着半块烧焦的木牌,隐约可见 "龙珠" 二字。父亲用铁钩捞出井底沉沙,借着月光,婉儿骇然看见沙粒间混着细小的骨渣,以及半片指甲盖大小的丹丸,正是 "闻香阁" 里发现的 "引魂丹"。更深处,一块布满凹痕的黑色石头在水底忽明忽暗,当父亲的捞网触及时,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倒映出井壁上斑驳的血手印 —— 那是有人在井底挣扎时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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