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三年三月十五,紫禁城。
寅时的梆子声尚在京城幽深的巷陌间回荡,东华门前已如潮水般涌来一片贡士的身影。
新科贡士们手持考篮,在熹微的晨光中排成长龙,鸦雀无声,唯闻皂靴踏过青石板的沙沙声,以及压抑不住的、带着激动与惶恐的呼吸。
陈恪立于丹陛之下,绯色蟒袍在初升的朝阳下流淌着暗金光泽,玉带悬剑,身姿挺拔如松。
他并非主考,却被嘉靖帝特意安排在此处,总理殿试入场事宜。
这看似寻常的差遣,实则是帝王无声的恩宠——让这位年轻的靖海伯,于天下英才汇聚之时,立于紫禁城的心脏地带,其身影与威仪,必将深深烙印在每一位未来官员的心底。
“肃静!列队!验明正身!”锦衣卫百户赵诚声如洪钟,带着沙场淬炼出的铁血之气。
他手持名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身后两列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力士,肃立如林,森然之气弥漫。
陈恪并未多言,只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
他无需厉声呵斥,那份久居上位、执掌生杀的气度,便如同无形的界碑,让喧嚣自动平息。
考生们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无不屏息凝神,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队列缓缓移动。
有寒门士子,布衣洗得发白,考篮亦是简陋,行至陈恪身前时,紧张得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那薄薄的考引。
陈恪目光掠过,微微颔首,那士子如蒙大赦,眼中瞬间涌上感激与敬畏,深深一揖,才踉跄着步入宫门。
亦有勋贵子弟,衣着光鲜,步履间带着世家特有的矜持。
行至陈恪面前,虽也依礼躬身,眼神中却难掩一丝探究与倨傲。
陈恪面色如常,只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深处,仿佛蕴藏着洞穿一切的锐利,让那丝倨傲如冰雪消融,最终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匆匆低头入内。
温应禄排在队伍中段,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半新的靛蓝直裰,虽非绫罗,却也浆洗得干净挺括。
行至陈恪面前,他深吸一口气,抱拳行礼,声音带着北地特有的洪亮:“学生温应禄,见过靖海伯!”
目光坦荡,不卑不亢。
陈恪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微扬:“温贡士,考场见真章。”
温应禄心头一热,重重点头,大步流星踏入那象征着命运转折的宫门。
陈谨则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默诵着什么。
轮到查验时,他手忙脚乱地在考篮里翻找考引,额角渗出细汗。
陈恪并未催促,只静静看着。
待他好不容易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陈恪才温声道:“陈会元,静心。”陈谨浑身一震,对上陈恪平静的目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慌乱稍定,深施一礼,也走了进去。
辰时初刻,钟鼓齐鸣。
太和殿内,香炉青烟袅袅,庄严肃穆。
三百贡士按名次鱼贯而入,屏息凝神,跪拜于丹墀之下,山呼万岁。
嘉靖帝高踞御座,身着龙袍,头戴翼善冠,面容在冕旒珠玉的掩映下更显威严深重。
他目光缓缓扫过殿下黑压压的人头,最终落在侍立御座左侧不远处的陈恪身上。
主考官赵贞吉手持黄绫密封的卷筒,在万众瞩目下,步履沉稳地走到御阶之前。他深吸一口气,高举卷筒,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哗啦”一声,封漆被撕开,卷轴展开。
赵贞吉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响彻大殿:“朕闻《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又闻《易》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国用浩繁,生齿日众,开源节流,自古皆然。
然开源之道,或言重农桑,或言兴商贾,或言开矿冶,或言通海市;节流之方,或言省冗费,或言汰冗员,或言禁奢靡,或言核虚冒。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今特以‘开源节流’之策问尔诸生:二者孰为轻重?何以并行不悖?当务之急何在?长治久安之策何出?尔等其各抒所见,务求切中时弊,毋泛毋隐,朕将亲览焉!”
知乎收藏夹《明代殿试题目解析》自动翻开:【当殿试题目直指财政核心时,通常意味着帝王已有定策,意在寻求执行路径与舆论支持】。
刹那间,众生百态,尽收陈恪眼底。
前排几位须发微白的老成贡生,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便是深深的忧虑。
他们熟读经史,对“节流”之道引经据典自不在话下,可这“开源”二字,尤其联想到近日朝野风传的“开海”之议,却让他们心头打鼓,笔尖仿佛有千斤重。
温应禄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抬头,望向御座方向,胸膛剧烈起伏。
开源!这正是他心中所想!他几乎要拍案而起,强自按捺住激动,深吸一口气,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仿佛已看到笔走龙蛇、直抒胸臆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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