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姐赵玉芳，一头利落的短发，身上衣服补丁也不少，但很干净。虽然瘦弱，但精气神不错。
她一步一步走近在坟前哭泣的赵家两姐妹，心情复杂:“大姐，小妹，我是玉芳，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们。”
赵美芳听不见，但不是没脑子，根据年龄跟相貌，就估计来人是四妹。前脚亲眼看见二妹的坟茔，后脚又看见四妹好好的。赵美芳心情大起大落，就这么晕过去了。
“大姐？大姐！”
“快快快，先把人背到家里去！”
等赵美芳醒来，人已经在赵玉芳家中躺着了。她看着陌生的屋顶，好似在做梦一样。
赤脚大夫见人醒了，也舒了一口气:“醒了就没事了，以后不要给她受刺激了。”
赵玉芳跟赵春芳就坐在床边，听见大夫的话，也都长出了一口气。
赵玉芳男人金二虎见没什么事了，把大夫送了出去。
屋里没有外人了，赵玉芳开始讲述当年的事:“当年三姐被那杀千刀的胡乱配了人，我就知道自己也逃不过了，天天哭。但那时候人小，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就天天提心吊胆。”
停顿了一下，赵玉芳继续:“一天我割猪草回来，发现家里有个男人，我就知道我得嫁人了。可是我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竟然是我二姐夫！”
说到这，赵玉芳哽咽了。其他人听了也很震惊。
“就是我刚在村外说的，赵二姐难产死了，她男人气不过，觉得自己的四百块钱打了水漂，所以去了赵家找说法。”大河在一旁补充。
“对，就是这样。”赵玉芳点点头，“二姐嫁的男人叫金富贵，在娶二姐前已经打死了两个老婆，跑了一个老婆。周围已经没有人家愿意嫁女儿给金富贵了，所以才会走那么远，愿意出四百块钱娶二姐。二姐其实不会死的，就是因为金富贵看见二姐没有及时做饭，一巴掌把二姐扇在地上，二姐才会早产，才会没命。”
赵玉芳恨赵父，也恨金富贵，喃喃说道:“二姐太可惜了，肚子那么大，家里的活基本还都是她在干，金富贵的兄弟媳妇还要欺负她。四百块是一笔巨款了，金富贵也不是善茬，我们那窝里横的爹被金富贵吓破了胆，但钱早就花了，哪里能有钱还？所以那个老不死的就提议把我嫁过去，这样金富贵就还能有老婆。金富贵本来就是想把钱要回去重新娶老婆，听了他的提议，也没有意见了。我们那爹可真是人才，竟然还敢要彩礼，说五十一百也好的，金富贵心情好，把兜里的几张钱往桌上一扔，就带着我走了。”
赵春芳听了，吸着鼻子说:“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当了他的女儿。”
陶芹有点疑惑:“我刚看见你男人好像对你不错，他是金富贵？”
赵玉芳摇摇头，整个人变得温和起来:“金富贵跟我走在路上，我太害怕了，就一直哭。他本身就爱打老婆，看见我这样子，他就直接上手了。我现在的丈夫叫金二虎，他家有打猎的手艺，几兄弟正好从山上下来，看见金富贵打我，就制止了他。我当时好疼好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跑过去，抱着一个人的腿求救，正好就是抱着二虎。金家几兄弟可怜我，但也不可能说抢人家媳妇啊，只能吓唬金富贵，不准再打人。”
“大家都姓金，自然是住在一个村里的，我就把金家几兄弟家的地址记在脑子里。金富贵觉得没面子，当晚就想睡了我。但被他妈阻止了，说第二天弄个仪式，之前娶老婆就是太随便了，所以一个都留不住。我啊，等人都睡了，自己撬窗逃了，直奔金二虎几兄弟家。我一翻墙头，就正好看见二虎站在院子里用井水洗澡。我知道我不要脸，但我想活，我就抱住了二虎，二虎也被我吓住了，挣扎了好久，最后也没把我推开。”
众人听了，没说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都不是赵玉芳，设身处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后来呢，金富贵发现你不在了，不得闹翻天？”陶芹问道。
“后来啊，老天有眼，那晚金富贵没跟我洞房，心里一肚子火，就喝了好多劣质酒，又出去撒酒疯，摔到村集体的大粪坑里，淹死了。第二天被村里养猪的人发现的。太臭了，都没人愿意把他捞出来。金富贵都死了，他家的母亲跟其他兄弟也不想养我，最后要了二虎家两百块钱，我就从金富贵的媳妇变成了金二虎的媳妇。”赵玉芳也很庆幸，“我当时听见金富贵摔死的消息，高兴极了。从此就留在了二虎家，一直到现在。”
说到这，赵玉芳眼泪又掉了出来，她两只手分别握着赵美芳跟赵春芳的手:“两百块钱不少了，二虎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是举全家之力拿出来的。这么多年来，我跟二虎都不停歇，干完农活就去山里找山货打猎，山里没东西了，就找零活干，就是想把欠的钱还给家里人。虽说他们不催，但我们心里难受啊。我也知道，你们估计都过得不好，我却一直没有找过你们。我心虚啊，找到你们后若你们真的过得不好，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既给不了你们钱，也不能把你们接出来。所以我就不找你们，就当你们过得很好，我就一直这么骗着自己。”
赵玉芳的身子微微颤抖，长久以来，埋藏在心中的一切终于决堤。
不管身边还有人在，不愿再控制自己的情感，赵玉芳的眼泪奔涌而出。她的肩膀剧烈起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借由这次痛哭把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全部宣泄一空。
自己为了生存，有错吗？
为什么自己的命这么苦？
凭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村里人还要对自己指指点点？
凭什么别人都有个爱护孩子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却只会卖女儿？
房间里的每个人心都揪起来了，赵春芳跟赵美芳最能理解赵玉芳的心情，三人再一次抱头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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