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苟尚峰还在现代急诊科那充满了肾上腺素和消毒水味的战场上,和陆泽远一起准备迎接下一个急症病人。
下一秒,他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大唐贞观年间蓝田县城南义舍的、充满了绝望和人类复杂气味的院落里。
而那位刚刚还被他腹诽为抠门又腹黑的孙思邈,正指着不远处施粥的地方,让他过去“搭把手,莫要碍事”。
苟尚峰:“……”
这场景切换,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用户的体验感?!
他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内心是拒绝的。
那几个穿着粗布围裙的妇人,正费力地从一口巨大的、黑乎乎的陶锅里往外舀着东西。
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汤更合适——清汤寡水,里面零星飘着几粒粟米,散发出一种混合了米糠和烟火气的、并不怎么诱人的味道。
锅前排着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大多是些老人、孩子、以及看起来就病得很重的人。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黯淡,手里捧着破碗、缺口的陶盆、甚至是用葫芦瓢做的容器,麻木地等待着那一份可能仅仅能让他们多苟延残喘片刻的食物。
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混合着孩子微弱的哭泣声,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混合了汗臭、污秽和疾病的复杂气味,这一切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苟尚峰的心脏,让他感觉呼吸困难。
【这就是古代底层百姓的真实生活?】
他不是没在现代医院见过穷苦的病人,不是没见过因病致贫的家庭。
但现代社会,至少还有基本的社会保障体系,有相对完善的医疗救助,再不济,基本的卫生条件和温饱大多还是能保证的。
可眼前的一切,是真真切切的、毫无修饰的、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绝望。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
但孙思邈那带着命令意味的眼神,还有周围那些投向他的、带着一丝好奇的目光,让他无处可逃。
他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硬着头皮,朝着施粥的地方走了过去。
那几个妇人看到他过来,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地递给他一个巨大的木勺。
勺子很沉,上面还沾着黏糊糊的米汤。
苟尚峰接过木勺,学着妇人们的样子,开始往排队的人递过来的碗里舀粥。
他尽量控制着力道,想让每一碗看起来都差不多。
但那粥实在太稀了,稍微舀多一点,就感觉对不起后面排队的人;舀得太少,又对不起眼前这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连施舍都是一门技术活。
随着队伍的前进,他离那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越来越近。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妪,颤巍巍地伸出满是裂纹和污垢的手,接过他舀的粥,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便转身蹒跚着走开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孩子在她怀里蔫蔫的,小脸蜡黄,妇人接过粥,顾不上自己,先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用手指蘸了一点点,往孩子嘴里送去。
一个断了条腿的汉子,拄着简陋的木拐,接过粥时对他咧嘴笑了笑,露出发黄的牙齿,眼神里却带着一种麻木的空洞。
苟尚峰机械地重复着舀粥的动作,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沉甸甸的。
他看到了皮肤上的疮痍,听到了肺痨病人那特征性的、带着血丝的咳嗽,闻到了长期营养不良和疾病混合散发出的气味。
他脑海里那些现代医学知识在疯狂叫嚣——
这个可能是疥疮!
那个可能是肺结核!
这个孩子严重脱水加营养不良!
需要补液!
需要抗生素!
需要……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负责舀粥的、连自己都快养不活的、来自未来的废物。
他偶尔会抬起头,看向院子另一头。
孙思邈已经被病人和家属围住了。
老郎中跪坐在一个草席上,正在给一个看起来病情很重的老者诊脉,眉头紧锁,神情专注。
他的周围很嘈杂,但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干扰。
看着孙思邈那忙碌而专注的身影,苟尚峰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或许我当初选择学医并不是完全错误的?至少在那个世界,我还有机会做点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了。
锅里的粥很快就见底了。
妇人们开始收拾东西,洗刷锅碗。
苟尚峰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把沉重的、沾满米汤的木勺,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苦难和挣扎的人间绘卷,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心里空落落的,比之前被故渊先生问到时,感觉还要空。
就在这时,他看到孙思邈似乎结束了一个病人的诊治,站起身,朝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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