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推开核桃木门时，沈慧娟正在比对两沓干部档案。晨光透过纱帘在她银丝间流淌，将案头"云峡区三十年组织工作纪念章"照得锃亮。
"沈部长，我想调整开发区班子。"秦风将烫金请柬推到桌角——这是鸿远集团周年庆的邀请函，封面王董事长的鎏金签名刺得人眼疼，"陈志强这样的干部，不该埋没在图纸堆里。"
沈慧娟的钢笔尖在《干部推荐表》上悬了半晌，突然划破纸面："这是第十次有人举荐他。"她扯开档案柜第三格抽屉，九份泛黄的推荐表按年份钉在软木板上。
"这是陈志强十年前写的《开发区地质隐患报告》。"她将泛黄的纸页摊在橡木桌上，钢笔水洇开的字迹里夹着几根草茎，"暴雨天蹚着泥浆测的数据，现在看都扎心。"
秦风注意到报告边缘有暗褐色的指印："当时没人重视？"
"怎么没重视？"沈慧娟的搪瓷杯重重顿在桌角，震得茶汤溅到1998年的干部考察表上，"当年常委会吵了三小时，周书记拿着这份报告质问当时的管委会主任——"她突然压低声音模仿孙凯的烟嗓，"'要是暴雨冲垮厂房，你拿什么赔三千工人的命？'"
档案室的吊扇在头顶摇晃，光斑在陈志强的工伤记录上跳动：2005年8月14日，他在测绘危桥时被落石砸中左腿，诊断书上的"粉碎性骨折"四个字晕染成团。
"这腿伤让他错过三次提拔。"沈慧娟用裁纸刀挑开装订线，露出藏在病历本里的请调报告，"去年省设计院要调他当总工，张建国硬是扣着档案不放。"
秦风翻到报告末尾，陈志强的字迹力透纸背："妻女已迁居省城，然开发区隐患未除，不敢独善其身。"日期是半年前，正是他女儿中考前夕。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沈慧娟闪电般将档案塞回原位："小刘啊，2009年的文明单位材料在第三柜！"她朝门口喊完，转身压低嗓音，"上周四，陈志强在鸿远物流园门口拦下三辆超载货车，司机掏出砍刀时，他抱着检测仪不撒手。"
秦风的手掌按在档案袋上，摸到里面硬物——是把生锈的游标卡尺，刻度纹路里嵌着水泥渣。
档案室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沈慧娟迅速将笔记本塞进装订机："监控系统升级后，敏感档案查阅超半小时就会预警。"她摘下眼镜哈气擦拭，"孙凯书记特意交代要'规范流程'。"
孙凯的办公室冷气开得足，后颈的汗却顺着脊梁往下淌。秦风刚落座，书记的保温杯就"咔嗒"按在他面前："尝尝，你岳父最爱的六安瓜片。"
茶汤在玻璃杯里舒展，秦风瞥见办公桌镇纸下压着泛黄的合影——1998年抗洪时，浑身泥浆的孙凯正给林振邦递文件。
"陈志强是个倔驴。"孙凯用钢笔敲击着鸿远集团的纳税报表，"去年他堵着厂门不让危化品车进出，害得生产线停工两天，直接损失八百万！"
秦风将检测报告推过桌面："这批原料的闪点温度比标准低15℃，稍遇明火就会爆炸。"
"安全！安全！"孙凯突然扯开领带，"东巷村三百户人家指着鸿远吃饭，孩子学费老人药费哪个不是钱？"他甩出厚厚一沓工资单，"上个月刚给工人涨了三百块工资，现在闹起来谁兜得住？"
窗外的推土机轰鸣声忽然变大，孙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二十年前我跟着林书记修开发区，晚上睡工棚白天啃冷馍。现在路修通了楼盖好了，反倒要自断臂膀？"
秦风摸出手机点开视频：陈志强正带着工人加固危墙，安全帽上的党徽在烈日下反光："孙书记，98年你们修的排水渠，现在还能扛住暴雨吗？"
"你什么意思？"
"陈工上周重新测算过，现有管网排水量只有设计值的60%。"秦风调出卫星云图，"气象局预测今年汛期降水量是往年的三倍。"
孙凯的钢笔尖在实木桌面划出深痕："让他当副主任可以，但要约法三章。"
"第一，张建国改任重点办主任；第二，鸿远物流园续约三年；第三......"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开发区全景图，"重大决策必须上区委常委会。"
秦风突然从公文包取出密封袋，里面是截锈迹斑斑的钢筋："今早在鸿远工地挖的，标号连C15都不到。"钢筋断口的蜂窝状气孔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这样的楼能撑过汛期？"
沈慧娟抱着档案盒在电梯口徘徊，听见秦风脚步声突然转身："成了？"
"陈志强分管安全生产，张建国调离核心岗位。"
"够他喝一壶的。"沈慧娟用档案盒挡住监控探头，"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动张建国？"
秦风顺着她目光望去，宣传栏里开发区纳税百强企业的照片正在换新，鸿远集团的LOGO在阳光下金灿夺目。
"98年修路时，张建国带着混混守砂石场。"她的指甲掐进档案盒边缘，"周书记的车队都被拦过三次......"
电梯门"叮"地打开，秦风看见陈志强瘸着腿走出轿厢，安全帽上沾着新鲜的水泥点。
乌云压着开发区塔吊时，秦风站在新挂上的"分管领导公示栏"前。陈志强的证件照略显模糊，但胸前的党徽清晰如炬。
赵小飞突然从车里探出头："陈副主任在工地跟人吵起来了！"
"吵什么？"
"他非要拆鸿远的临时板房，说挡了防洪通道！"
秦风抓起雨衣钻进副驾，手机屏幕亮起孙凯的短信："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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