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的光影,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天岂中介的玻璃幕墙,在行政部茶水间的瓷砖地上割出一道明晃晃的裂痕。阿费握着马克杯站在咖啡机前,听筒里传来求职者带着方言的普通话:"你们这工作真能月入过万?"他下意识挺直脊背,指甲抠进塑料杯身的凹槽里,"先生,销售岗位确实有提成空间,但前期需要积累客户资源……"
"又在画大饼呢?"行政阿瑶端着文件夹倚在门框上,马尾辫随着笑声轻轻晃动。她总说阿费接电话的样子像极了村里祭祖时捧着三牲的少年,郑重其事得让人发笑。
阿费挂断电话,转身时撞见阿瑶身后那双涂着暗红色指甲油的手。哈哈女士端着养生茶从阴影里浮现,银镯子在腕上叮当作响:"小阿费,三号会议室空调坏了,你带人去二楼面试间。"她说话时眼睛眯成缝,像是永远在揣度什么。
阿费把简历夹在腋下,穿过摆满绿萝的走廊。他的帆布鞋底还沾着今早挤地铁时蹭到的泥点,那是双从老家带来的布鞋,鞋帮处缝着母亲歪歪扭扭的针脚。山里人说走路要踩实土地,可这城市的地砖会吸住鞋底,每走一步都像在拔萝卜。
"阿费哥!"前台小姑娘探出头,"203的王姐又来闹了,说咱们介绍的工作和说的不一样。"
他加快脚步,后颈泛起熟悉的刺痛。上周王姐的亲戚在工地摔伤,包工头推说是工人自己操作不当。阿费记得那天会议室里飘着浓重的膏药味,王姐攥着皱巴巴的合同复印件,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灰:"你们中介收了钱就不认人?"
其实合同里确实写着"乙方自行承担工作风险",但阿费还是把自己半个月提成垫给了王姐。这事被哈哈女士知道后,办公室飘了三天呛人的檀香味——据说她特地去庙里求了驱小人的符。
午休时的茶水间最是热闹。阿费蹲在角落啃馒头,听见阿瑶和哈哈女士的对话从饮水机方向飘来。
"新来的实习生连Excel都不会,现在年轻人……"阿瑶撕开速溶咖啡包装。
"你以为谁都像阿费那样?"哈哈女士啜着茶,"上次让他核对劳务合同,好家伙,把'乙方'看成'甲方',要不是我发现得早……"
阿费把馒头碎屑拢进掌心,想起上个月帮搬运工老张讨薪。他不懂劳动法条文,就跟着老张蹲在工地门口,看包工头抽完第三根烟时突然开口:"张叔腰伤复发那天,您让小李顶班对吧?"包工头踩灭烟头的动作顿了顿,第二天就把拖欠的工资结清了。
"其实阿费挺聪明的。"阿瑶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他给清洁工阿姨介绍的工作,特意挑了有员工食堂的。"
哈哈女士从保温杯口抬起眼皮:"聪明有什么用?昨天财务部投诉他报销单填得像鬼画符。"
阿费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后槽牙嚼出麦芽糖的甜。他想起老家祠堂前的老槐树,每年春雷一响,树根处就会冒出密密麻麻的菌子。父亲说这些菌子有的能吃,有的有毒,但只要连根拔起时带着土,总能在别处活过来。
三点钟突然下起暴雨。阿费抱着求职登记表往公交站跑,雨滴砸在眼镜片上,把霓虹灯牌晕染成彩色的河。他突然想起今天面试的聋哑人姑娘,在纸上工整地写下:我会看唇语,也能发短信。
雨幕中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阿费转身时看见哈哈女士的红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她描着精致眼线的脸:"愣着干什么?上来说话。"
后视镜里,阿费看见自己湿透的刘海滴着水,在真皮座椅上洇出深色的痕。哈哈女士突然开口:"明天开始跟我去见客户,别穿你这身地摊货。"她扔过来一条毛巾,暗香混着雨水的腥气在车厢里漫开。
夜幕降临时,阿费蹲在天桥下给母亲打电话。桥洞外的雨丝连成透明的帘,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像在呼吸。母亲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阿费啊,你寄的膏药收到了,你爹说管用……"
他望着雨中流动的车灯,突然明白过日子就像这城市的地砖,表面光可鉴人,底下埋着无数双磨破的鞋。阿瑶说得对,有些事不需要懂太多道理,就像老母鸡把虫子啄碎了喂雏鸟,本能里就藏着活下去的智慧。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哈哈女士的高跟鞋声隐没在雨声里。阿费把简历最后一项补充完整,在"特长"那栏写下:会看唇语,也能发短信。
季度考核通知贴出来那天,玻璃墙上的A4纸被空调风吹得簌簌响。阿费盯着"招聘到岗率≥85%"那行字,感觉像看见老家的雾锁山头——明明每个字都认得,凑在一起却成了团白茫茫的混沌。
"阿费哥!"阿瑶抱着一摞考勤表撞过来,表格边缘划过他手背,"听说了吗?这季度要淘汰末位10%!"她压低声音,马尾辫扫过他耳畔,"哈哈女士今天在会议室拍桌子,说咱们部就像漏水的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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