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粮？清河？”
之前在甲板上闲聊时，杨婆儿只说运茶叶和绸缎去沧州，从未说过船上还有粮食，沈烈觉得挺奇怪，也明白杨婆儿应该没有说实话。
“烈哥儿，上船的时候，我听夏三郎说过，当下贝州被魏博叛军占据，如果在清河卸粮，十有八九是偷偷给叛军送军粮，你看我们是不是…”
夏鲁奇不在楼船上，他跟一部分军卒乘坐景进所在的商船上，其余军卒则在另外三艘船上，五艘船前后排列而行。
“是什么？你亢奋个什么劲儿。”
不等冯晖说完，沈烈拦下他的话，反问道：“就算他给叛军资助米粮，与我们有何干系?梁王命我去长芦当县令，只负责守城，没说让我沿途剿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当没听说这件事，赶紧睡觉去。”
作为朱全忠的属下，既然已经知晓杨婆儿在替河东资助叛军，那就有义务制止，这种事情若是被别的汴军将领知晓，必定会拿杨婆儿的脑袋邀功请赏，甚至还会找机会夺下清河城，这可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冯晖就是如此想。
但沈烈不会，就像他所说的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顺当当地抵达长芦就行了，没必要拿命去穷折腾。
冯晖见沈烈是这个态度，不好再多说，只能悻悻地关上舱门离开，沈烈重新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甲板上，杨婆儿提着风灯，低声跟身前的随从吩咐道：“等会儿停船后，要迅速通知下去，莫要喧哗，尽快把货卸下去，等我入城取回粮资，我们立即启航。”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李重霸向河东求援，李克用答应资助米粮，却不会白送，李重霸需要掏钱买。
这也正常。
当下时节，谁家的存粮都不富裕，更何况朱全忠的十万大军就压在魏博境内，没有哪个商人敢冒着死全族的风险把粮卖给魏博叛军，河东方面能把大批米粮运到清河城外，已经是冒着风险，也是给足了面子。
向贝州运送米粮这件事，杨婆儿在罗月华的面前没敢透露半分，跟沈烈也是只字不提。
因为事先并不知道运送之人的身份，杨婆儿答应了罗月华的请求，在得知沈烈的身份之后，他真是后悔万分。
长芦归属沧州，为义昌节度使辖制，长芦县令本应由刘守文指派官员，但县令一职却归了沈烈。
沈烈虽承皇命，却从魏州城出发，而梁王朱全忠就在城内，说明沈烈的官职极大可能就是朱全忠所赐，他是梁王的人。
晋梁之间打了这么多年，虽然双方在商贸的事情不设阻碍，可资助魏博叛军米粮的行为并不在商贸之列。
作为朱全忠的属下，沈烈真要是在这件事情上翻了脸，船上所载的三百步卒可不是吃素的，但杨婆儿也清楚，船上的米粮必须要卸下送进清河城，拿回粮资，否则回去没法交差，脑袋都保不住。
虽然心慌无比，但杨婆儿也只能冒险，赌沈烈心肠好，期盼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过问此事。
很快，船队在清河渡口停靠。
杨婆儿快步走下楼船，安排人手从所属的两艘大船上卸货，并让人奔去城门下，叩城门通知里面的人出城运粮，景进也下了船，跟在杨婆儿的身边忙碌不停。
不多时，一队牛车和人力独轮车从不远处的清河城中走出，几十名军卒和马夫吆喝地来到渡口，其中一名军卒找到杨婆儿，让他入城去见清河守将。
因为沧州方面派兵攻打冀州，导致冀州连失数城，朱全忠为保冀州不失，命令围攻宗城的武顺军大将王钊回援冀州。
如此一来，宗城卸去了被攻破的压力，清河城这边也轻松许多，暂时并无汴军来犯，所以这些人会如此轻松地出城。
商船上，夏鲁奇手持长枪站在船首，冷眼望着渡口上的忙碌，看了片刻后，转身返回舱内。
这么大的动静，住在楼船上的沈烈没理由听不到，既然没有吩咐传过来，说明沈烈不想过问此事，又或是已经跟那个半男不女的人做好了交易，夏鲁奇不想自找没趣。
“景进，你留在船上，若是沈烈问起，就说我入城有要事，其他的话不要多说，等我回来再向他解释。”
沈烈始终没有露面，杨婆儿知道自己赌对了，沈烈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让他总算是放下心，也对沈烈心存感激，之前的那份钟情随之更加浓郁了几分。
“好的。”
景进点了点头，解下腰间佩剑递给杨婆儿，低声叮嘱道：“此间不比太原府，也不同魏州城，你要多加小心，若有不妥，定要速速退出。”
杨婆儿推回景进的佩剑，笑道：“无事，我是奉晋王之令前来送粮，就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我为难，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说完，杨婆儿带了十几个随从，跟随那名军卒朝城门走去。
清河城不大，与魏州城相比，如同魏州城的一个翁城，城墙多有破损，就连城门都显得破旧不堪，夜风鼓过，两扇城门轻轻晃动，真不知道这样的城门能否抗住攻城槌的冲击。
别看当下的清河城如此，曾几何时，这座城池也有过辉煌之时。
那时，清河城巍峨耸立，城墙上的碟垛如此猛兽巨齿般冲天排列，角楼旌旗飘曳，远远眺望，整座城犹如一尊铠甲将军威踞在渠畔，城内更是市容兴隆繁华，长街之上商铺门店栉比鳞次。
当年，诗人王维抵达清河城后，诗性大发，直接落笔写下“泛舟大河里，积水天无涯。天波忽开坼，郡邑千万家。行复见城市，宛然有桑麻。回瞻旧乡国，淼漫连云霞。”，由此便可看出清河城曾经的辉煌。
然而，好地方自然会成为各路诸侯争夺抢占的目标，清河城也因此饱经战火的摧残。
最近一次的战乱发生在光化二年，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发兵十万，攻陷清河城后，在城中大肆劫掠，屠尽城中万余户，投尸于永济渠中，浮尸沿河水延绵数时里，堰塞多处渠水，清河城也在大火中倒塌大半。
自此之后，贝州境内的永济渠成了漕运千帆断，船工号声绝，清河城也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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