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舰桥内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大司乐”那“焚字入门”的旨意,如同无形的绞索套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脖颈上。主屏幕上,乐经宇宙入口在“心音之桥”的锚定下稳定地散发着令人心驰神往的和谐光晕,但那光晕之后,是要求他们亲手扼杀自身文明根基的残酷抉择。
“自毁方舟?焚尽文字记录?这和向那些字典鬼投降有什么区别!”李慕白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目眦欲裂地瞪着屏幕上楚明阳昏迷中仍痛苦扭曲的脸,“明阳用命换来的喘息,不是让我们去当文明的掘墓人!”
“但那是唯一已知的、未被知识吞噬者污染的净土!”一位天体物理学家声音颤抖,眼中充满对那无字和谐的向往,“文字…文字本身难道不就是一种枷锁?看看我们遭遇的一切!标准化、定义、阉割!也许‘大司乐’是对的,抛弃‘知见’,回归纯粹的音律本源,才是新生!”
“放屁!”王磊猛地转身,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双重回响,左眼瞳孔深处,甲骨文“卜”字如燃烧的龟甲裂纹般闪烁,右眼的三星堆量子公式流正疯狂推演,“新生?那是格式化!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方舟数据库里有什么?有我们祖先在洞穴岩壁上画下的第一头野牛!有苏美尔人用芦苇杆压出的第一个楔形符号!有屈原问天的长叹!有李白醉酒的狂歌!烧了它们,我们还是人类吗?我们只是一群会发声的空白载体!”他左眼的“卜”字猛地爆亮,一段破碎、充满不祥气息的预兆画面强行挤入他的意识:方舟在无字的和谐音律中化为虚无,幸存者们如同提线木偶般融入光波,脸上只剩下空洞的微笑,而在他们身后,一丝极其隐秘、冰冷的“标准音阶”如同毒蛇般潜伏在乐经宇宙的光晕深处。
林玥的脸色同样苍白如纸,她双手紧握泛音发生器的水晶球,指节发白。作为与乐经宇宙音律直接共鸣最深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那片宇宙的纯净与宏大,那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和谐。但此刻,她的意识深处却回荡着楚明阳在昏迷中无意识溢散出的、女书字符的悲鸣,以及《古诗十九首》中那穿越千古的、属于人类独有的悲欢离合。“音律…很美…”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没有了文字承载的意象,这份‘思’与‘哀’,还能如此刻骨吗?乐经宇宙…真的能容纳我们所有的‘不和谐音’吗?”她痛苦地闭上眼,感受到来自“大司乐”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汐,正透过“心音之桥”温柔而坚定地冲刷着方舟的每一寸空间,催促着他们的“净化”。
就在舰桥内争执不下、绝望蔓延之际,一股狂暴的能量波动从医疗舱方向猛烈爆发!
嗡——轰!
整个方舟剧烈震颤!刺耳的警报瞬间压过了所有争论!医疗舱的监控画面投射在主屏上,景象令人心胆俱裂!
楚明阳的维生舱如同熔炉般炽亮!他左半身的篆火烙印不再是惨绿色,而是被体内那股融合能量催发成毁灭性的白炽,疯狂地舔舐着坚固的舱壁合金,高温警报凄厉长鸣;而右半身,那些幽蓝的女书字符如同失控的藤蔓,不再是覆盖皮肤,而是深深刺入、蔓延!它们穿透了维生舱的束缚,如同活物般在医疗舱的地板、墙壁、天花板上疯狂生长、蔓延、蚀刻!冰冷的合金如同被强酸腐蚀般滋滋作响,冒出青烟,被蚀刻出无数繁复、神秘、带着泣血韵味的弧形笔画!更可怕的是,这股女书侵蚀力正沿着能量管线急速扩散,直逼方舟的核心数据库舱!篆火与女书,这对被强行扭合、本质冲突的力量,在失去楚明阳意识约束后,如同脱缰的凶兽,开始了毁灭性的内爆与对外侵蚀!
“焚章失控!压制!必须压制!”医疗主管的尖叫被淹没在能量过载的警报声中。
而在《康熙字典》幽灵舰队那艘由无数巨大“正”字构成的旗舰——“正字炼狱”号内部,宁远的处境比楚明阳更为凶险。
这里没有火焰,没有爆炸,只有比死亡更冰冷的“秩序”。空间广阔得如同宇宙墓场,无数文字的光影被无形的“正字法”锁链禁锢在惨白的光柱之中。它们形态各异,扭曲挣扎:
一个结构繁复优美的“龟”(龟)字异体,被强行拉伸、简化,边缘的笔画在锁链的勒紧下寸寸断裂,发出无声的哀鸣;
一段用独特方言字书写的、记录着乡野传说的光影,被强行拆解、抹去“不规范”部分,填入标准楷书的笔画,原有的生动气息荡然无存;
甚至一个孩童笔下的、画着笑脸的“日”字,被冰冷的锁链强行抹去笑脸,压平成死板的方块……
凄厉无声的哀嚎是这片空间唯一的背景音,那是文明多样性与个体印记被活生生绞杀的悲鸣。
宁远化身的540个《说文解字》部首,如同闯入集中营的游击队,正承受着整个炼狱最残酷的镇压。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令人绝望权威的“正”字高悬于这片空间的穹顶,如同冷酷的太阳,播撒下无数条由标准笔画构成的漆黑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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