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漓?"
李明衍一时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智慧有力、屡次在他困顿之时给他帮助的美丽的百越女子,此刻正向他微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温暖而亲切。
阿漓翻身下马,轻盈的步伐踏过露水未干的草地。她依旧一袭白衣,腰间系着百越特有的彩带,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李水官,别来无恙?"她笑着问道,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悦耳动听。
"我已不是什么水官了,只是个落魄人罢了。"李明衍苦笑着摇摇头,突然意识到自己衣衫粗陋,满身泥土,与阿漓的清丽出尘形成了鲜明对比,不由得有些窘迫,"阿漓姑娘怎么会来此荒野之地?"
"都江堰的消息灵通得很。"阿漓目光柔和,"李冰老先生时常挂念你,听闻你遭遇变故,便托我前来寻访。"
提起李冰,李明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那位如父般的长者,如今不知是否安好?自己忙的时候没有时间联系,闲下来却又羞于联系,彷徨之间,竟是李冰先来了消息。
"老先生可还安康?"他急切地问道。
阿漓点点头:"老先生身体康健,仍在督修蜀中水利。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听闻你被罢黜,心中甚是不安,故而托我前来看望。"
李明衍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快请进屋坐。只是此地简陋,怕是招待不周了。"
两人步入茅屋,屋内陈设简朴至极:一张粗糙的木桌,两把草编的椅子,角落里是铺着干草的简易床铺。桌上放着几卷竹简和一把磨损的笔,看来是李明衍平日读书写字用的。
阿漓环顾四周,目光中没有丝毫的轻蔑或怜悯,反而带着几分赞许:"倒是个清静读书的好去处。"
李明衍有些不好意思:"确实简陋了些..."
"有何简陋?"阿漓摇摇头,"我百越之人,世代居于山林水泽之间,最是喜欢这般与自然为伴的生活。若非为族人谋福祉,我也愿如此,远离尘嚣。"
她直视李明衍的眼睛,真诚地说道:"明衍的居所虽简,心境却宽。那些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表面荣华,内心却常常狭隘郁结。相比之下,哪个才是真正的简陋?"
李明衍闻言一怔,继而苦笑道:"阿漓你说得极是。只是我这般境遇,怕是让老先生失望了。当年他那般器重于我,如今我却落得如此田地..."
"明衍何出此言?"阿漓轻轻摇头,"人生起伏,本就常事。况且李郎的才华,早已在都江堰、泾水之渠和咸阳水利上得到了证明。就算一时遭遇坎坷,又有何妨?大丈夫能屈能伸,正显本色。"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漆盒,递给李明衍:"这是老先生托我带给你的,说是看了之后,自有分晓。"
李明衍接过漆盒,只觉沉甸甸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里面安放着一封信笺,信封上用秀丽的篆书写着"明衍亲启"四个字,笔迹苍劲有力,正是李冰的手书。
那熟悉的刚劲有力又不失流畅的字迹,如同一位老友突然跨越千里而来,令李明衍心潮汹涌。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带着蜀地山间的清风,荡涤尘世间的纷扰。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竹简,目光如饥似渴地扫过那一行行字迹:
"明衍贤侄:
提笔之时,蜀地已是冬梅初绽。不知关中气候如何?贤侄可曾添置冬衣?
都江堰修成已近五载,如今蜀郡沃野千里,民丰物阜。昔日水患之地,今已稻浪滚滚,秋收之际,百姓笑颜如花。每逢巡察,行经渠首石犀处,老夫辄思往事,念及贤侄在旁相助之情景,倍感欣慰。想来此生能修此水利,造福一方,已是足慰平生。
贤侄离蜀后在泾水之渠、咸阳水利上的建树,老夫虽远在蜀地,亦有耳闻。心中甚喜,如同看着自家子侄出息一般欣慰。此非虚言——贤侄心知老夫并非浮言虚礼之人。
然而近月来,接连得闻贤侄遭遇牢狱之灾、封侯又削爵之事,老夫心中不免忧虑。本欲遣人相助,然蜀地远隔千里,恐信息不畅,贸然出手,反生变故。只得托关中故旧多有照拂,不知可曾周全?
老夫相信贤侄心若清水,必能化险为夷。此次百日封侯又被削爵,虽乍看不幸,实则未必非福。荣辱得失,皆为人间常事。老夫一生起落多次,深知背后常有天意。贤侄能在乱世之中,仍守初心,不为浮名所累,实属难得。
贤侄或有退隐之念,老夫亦能理解。然须知,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大隐隐于市,非是身处闹市而不为所动,而是以不急于入世、不急于求成之心态,行走人间,历练自我。
故老夫有言相劝:何不与阿漓姑娘一道,寻访禹工遗迹?贤侄虽技艺精湛,但于天下之大、人情之复杂,了解尚浅。不妨趁此良机,周游列国,积累所学,了解民间疾苦与各国风情。今为庶民,未尝不是见天下、见众生、见自我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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