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开此人并非常人所想的简单奸佞。"一日夜深,李喜前来密访,慎重地说道。
夜色已深,邯郸城大部分灯火已熄,唯有远处龙台上的几盏灯火依然明亮,如同郭开那双永不闭合的眼睛,俯瞰着整座城池。李喜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害怕连墙壁都会窃听。驿馆内,青铜灯盏摇曳,投下晃动的阴影。
李明衍亲手斟了一杯温热的黄酒,递给李喜。酒香中略带着苦涩,犹如他们即将探讨的话题。"请说详细些。"他静静地看着李喜疲惫的眼神。
李喜谨慎地啜饮一口,酒液似乎给了他些许勇气。他放下酒杯,手在几案边缘轻轻拍打,如同在数着郭开势力扩张的脉搏。
"你看这杯酒,"李喜忽然说道,"若饮之则暖,泼之则冷。郭开驭人之术,正如此酒,能暖人心亦能寒人骨。"他稍作停顿。"他善于从落魄之人中寻找追随者,这些人一旦被拉拔,便如久旱得雨的禾苗,感恩之情油然而生。对这些心腹,他要求严苛如山,却回报丰厚似海;批评时字字如刀,赏识时情真意切。"
李喜干了这杯酒,继续说"我曾亲眼目睹,他的一名心腹在朝堂上犯了错,郭开当众严厉斥责,毫不留情,以至于那人面色如灰,几近崩溃。然而第二日,我却听闻郭开却私下将他召入内室,不仅给予安抚,还授以更重要的任务,让他有机会挽回颜面。"李喜喟叹,"从此,那人对郭开如同对待神明,死心塌地追随。"
李明衍想起了秦国吕不韦门下那数千食客,是不是聚拢门客之人,都需如此精细的把玩人心?"所以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构建起这般庞大的权力网络?"
"正是。"李喜声音低沉,"更可怕的是,更可怕的是他那双善于观人的眼睛。他能精准捕捉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有人求权,有人求利,有人求名,有人只求一份理解。每个追随者都被他设计成'独特的棋子',每人都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有特殊地位。"李喜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犹如大河之水,看似滋养百川,实则吞并众流。"李明衍起身,走到窗前。邯郸城在夜色中沉寂,唯有星光照映着都城的权力之河。"前太子一派又如何?"
李喜叹道,"军方老将虽尊赢嘉与李牧,却各守一方,缺乏统筹;边地文官虽心向代地,却受制于邯郸,进退维谷。两派之间,那些试图保持中立的官员,不是被迫选边站队,就是被无声无息地边缘化。"
李明衍眉头微蹙:"若说郭开派如高山之泉,源头单一而下行有力,则赢嘉派如平原之流,汇聚众水却缺乏主脉。"
"郭开掌权后,如何布局?"李明衍又问道,手指轻轻搅动着杯中酒液,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李喜的眼神变得犀利,他放下酒杯,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面上轻轻画出三个同心圆:"他用的是'由内而外'的策略。"
"第一步,控制核心——国库与禁军。"李喜点了点内圈,"财为血脉,兵为筋骨,掌握这两者,就掌握了王室安全与政权根基。"
"第二步,重组仪制——礼仪与朝会规则。"他的手指移至中圈,"看似不起眼的朝议座次、发言顺序、议题设置,实则决定谁能发声、谁被压制。我亲眼见过一位元老因座位被挪后三尺,便从朝中实权渐渐旁落。"
"第三步,渗透军方——尤其是各地边军。"他指向外圈,"郭开深知兵权所在即权力所在,故而处心积虑将赢嘉亲信一一调离,换上自己心腹。"
李喜这段话说得极慢,每个字似乎都有千钧之重。他像是在解剖一具精密的机关,而李明衍则仿佛看到了一幅庞大的棋局逐渐展开。
李明衍盯着那三个逐渐淡去的圆圈,仿佛是人为制造的水道,硬生生改变了赵国的政治水系。"如此党同伐异,恐怕难以真正解决民生之患"
李喜苦笑:"水患未解,人祸日增。郭开治国如隔岸观火,郭开制定的政策表面严谨周密,实则脱离实情。他重视文书报告上的完美程序,却不问实际效果;看重礼法形式上的完备规整,却不问是否真能解决问题。"
李喜苦笑一声:"久而久之,底层官员不得不阳奉阴违,甚至暗地里甚至投向赢嘉一派。这又反过来加深了郭开的猜忌,他认为问题不在自己的政策,而在于权力不够集中。于是加强控制,强化监督,要求更多文书......一个恶性循环就此形成。"
此言一出,李明衍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奇特的图景:郭开建造了一座庞大的水利系统,自以为能控制每一滴水的流向,却不知水有其道,终将溃堤而出。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悲剧。"李明衍轻声道,思绪穿越千年回到自己的时代,"越是追求完美控制,越是脱离实际;越是脱离实际,越需要更强控制来掩盖漏洞;越是强化控制,就越发背道而驰......"
他抬头望向窗外那轮被云层遮掩的残月:"这种恶性循环,就像是一条吞噬自己尾巴的毒蛇,看似完美封闭,实则自我蚕食,这是专权者的永恒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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