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的夜,带着北地的清冽与萧瑟。一轮残月斜挂天际,将褐色的屋檐勾勒出锋利的轮廓。天际尚余几缕未散尽的暮云,如同被岁月冲刷过的竹简,残留着模糊不清的字迹。
李明衍为了避人耳目,搬出了馆驿,另找了一所位于燕都城东的院落,距离太子丹安排给方士们议事的另一处偏院不远,双方以商量仙家方术为由勤加走动,因为都是太子丹的贵客,城中守卫也并未多加留意。
庭中数株古松,枝桠盘错如虬龙,黑影斑驳地投在院中光洁的青石上。松树间挂着几盏青铜灯,灯火在夜风中摇曳,将院落映照得忽明忽暗。
深夜已至三更,院落内一间偏厢房内仍透出微弱的灯光。屋内,卢敖与子彻正襟危坐,认真聆听李明衍的讲述。桌上摆着一壶燕国烈酒,三个酒杯,杯中酒早已凉透,可谁都无暇顾及。
李明衍着一身藏青色深衣,腰间束着燕地特有的犄角形革带,简素中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与咸阳时相比,如今的他更像一位历经风霜的游者,目光也更加深邃。他跽坐在案前,双手放于案上,神情严肃。
卢敖着一袭墨青色道袍,束以素带,乱发半束,双目炯炯有神。虽已年过三旬,但眉宇间透着几分少年书生意气。子彻年轻许多,不过二十出头,着一身素色短打,身形瘦削却筋骨结实,脸上细小的伤痕隐约可见,是常年炼丹难免的烟火痕迹。两个人都双手紧握,眼神灼灼,时刻关注着李明衍的话语与神态。
"卢敖,子彻,这些年来我走过秦国、韩国、魏国、赵国,见了不少世事,也经历了不少变故。"李明衍的目光轮流直视二人的双眼,语气柔和,"当初入秦时,我只懂埋首技艺,以为凭水利之术便可安邦定国,却不知世间万事,皆有其势,有其道。"
屋内青铜灯芯跳动了一下,火焰微微摇曳,影子在墙上起伏不定。
李明衍望向卢敖,轻声道:"今日在禹工遗迹一事上,你不惧艰险,也在危机时不放弃门人。这份忠诚与勇气,殊为难得,你做的很好。"
卢敖面色微红,摆了摆手:"是我应做之事,不敢受门主之赞许。"
李明衍接着说,"你们已参与我所做之事,是否心有所惑?"
卢敖正色道:"门生不敢,也并无疑惑。虽追随门主不久,但我越来越觉得,比起门主见识,我不过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也望门主不要嫌弃我愚钝,若有事项理解不周,请门主随时提点"
李明衍看着卢敖的神色,真诚无伪,点了点头。
子彻沉默已久,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门主,我有一事不明。你既有通天之能,又得秦王器重,为何不在秦国施展抱负,反而周游列国,寻访禹工遗迹?"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每个人的选择,都不相同。"李明衍转身,目光炯炯,"对我而言,权势官爵,如镜花水月,唯有道与势长存。我的志向,是顺天下的势,行苍生的道,修自我的术。"
他的声音缓慢,仿佛在不断的思考:"我寻访禹工遗迹,不仅学习了水利之术,更在不断领悟禹王治水背后的道理——'疏而不堵,导而不截'。这个道理不仅能解水患,更是治国安邦之道。"
他的声音变的低沉而坚定:"而今局势,秦王雄才大略,天下莫及,六国虽有抵抗之心,却无长存之道,秦吞六国已如东流之水,难以阻挡。然大秦太过锋芒毕露,其统一之路,恐多杀伐;虽能一统天下,却未必能长治久安。我希望能在这乱世中,在大治后,都能寻找一条能让百姓少受苦难的路!"
李明衍望向卢敖和子彻,轻声道:"你们现在明白,我的所求了吗?"
子彻眼中泛起泪光,猛地跪下:"门主大义!子彻自先师遇害后,一直如同无主之舟,今日听门一席话,方知我辈热血为何而流!子彻愿以死相随,助君成就大业!"
卢敖也起身,整理衣冠后深深一揖跪下:"卢敖虽不才,余生愿追随门主左右,共襄盛举!"
说完,他竟掷地拜倒,额头重重叩在青砖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卢敖也缓缓起身,整理衣冠后深深一揖:"卢某虽年近不惑,但深感学浅才疏,遇先生如拾明珠。先师泉下有知,定会含笑。"
李明衍连忙上前扶起二人:"两位快请起,何须行此大礼。"
他面色严肃,道:"今夜我欲与二位谈一要事,望两位助我。"
卢敖与子彻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与期待。
李明衍目光炯炯:"两位爱徒可知,我从一囚徒入世。"
卢敖与子彻面露惊讶,一起摇头。
李明衍目光深邃,深深的陷入了回忆:"在蜀地,我得李二郎解救,随李郡守以攻心而治蜀;在咸阳,看秦王以权谋之道与王室权臣之间周旋;在韩魏赵三国,亦是看到朝堂之中,诸多景象。我更加确信知识若无权势为依托,终如空中楼阁,难成大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