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爆发了一场古怪的疫病。
人先是高热不退,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接着皮肤下会浮现出蛛网般的青黑色细纹,神智昏沉,口吐黑绿色的涎沫。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闭塞的寨子里急速蔓延,石老司带着几个寨老,焚香作法,围着寨子跳了三天三夜的驱邪舞,铜铃摇得山响,符纸烧得漫天灰烬。
最终,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将矛头再次精准地指向了悬崖边的道观。
“灾星不除,邪气不散!”
石老司在寨子中央的平坝上,对着惶惶不安的寨民嘶吼,声音因激动和某种隐秘的狂热而扭曲,
“他就是瘟神的使者!他们用邪术污了我们的水土,散了我们的魂魄。看看那些黑纹,那就是被他们邪眼吸走了生气的印记。不把他关起来,老鸦坳永无宁日。”
愚昧的恐惧在绝望的催化下,迅速转化为毁灭的烈焰。
在一个没有月亮、浓雾沉得能压垮吊脚楼的深夜,狂乱的火把光芒撕破了浓墨般的黑暗,如同无数只凶兽血红的眼睛,朝着山崖边那座孤悬的道观疯狂涌来。
嘶吼声、咒骂声、狂热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薄薄的木板门。
“砸开!”
“邪祟!还寨子清净!”
“山神开眼啊!收了这些祸害!”
门板在重物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轰隆”一声巨响,道观那扇薄薄的木板门,连同门框一起,被外面狂暴的力量彻底撞碎。
愤怒与恐惧交织的火把光芒瞬间照亮了道观内部,将张星衡蜷缩的身影暴露在众人眼前。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助,却仍试图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听我说,这不是我的错。我看见了,真的有灾难……”
但话未说完,便被淹没在愤怒的浪潮中。
“灾星!你还敢胡说!”
石老司挥舞着手中的火把,火星四溅,他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得如同厉鬼。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将张星衡团团围住,火把的光芒映照出他们狰狞的面孔和手中的棍棒、石块。
“为寨子除害!”
“对!不能让他再害人了!”
愤怒的叫嚣声此起彼伏,张星衡试图挣扎,却只是徒劳,他紧紧地抱住怀中的星盘,那是他唯一的依靠和信念。
但在这汹涌的恶意面前,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似乎随时都会被扑灭。
大半个月后。
寨子里最后一声濒死的惨嚎被浓稠的夜雾吞噬后,张星衡就知道,外面已经成了真正的地狱。
他被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溶洞里,手腕和脚踝上扣着寨里“鬼公”石老司亲自用所谓祖传的青铜锁链,沉重、冰冷,深深勒进皮肉里。
他每挣扎一次,粗糙的金属边缘都会磨破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
囚禁他的地方是老鸦坳寨子下面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分支,入口被巨大的条石死死封住,只留下碗口大小一个孔洞。
每日,会有一双沉默而带着厌恶的手,从那个孔洞里塞进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些冰冷的、能维持人不死的糊糊和清水。
还好链子足够长,张星衡自己就可以拿到食物。
起初几天,外面还隐约传来惊恐的尖叫、杂乱的奔跑和某种湿滑粘腻的拖拽声。
每一次异响传来,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张星衡的神经。
他蜷缩在冰冷的岩石角落,怀中的星盘灼烫得如同烙铁,不受控制地传递着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窒息的画面:
赤红的眼,狰狞的口裂,暗红如剥皮蚯蚓般的颈管在吊脚楼的阴影间无声穿梭,撕扯着熟悉或不熟悉的身影……
他知道,它们来了。
他警告过的灾难,正以最血腥的方式降临在他试图拯救的人们身上。
“灾星!邪祟!就是你引来的祸害!”
“他们说得对,就该把你烧死。”
外面濒死的咒骂和哀嚎,最终都化作了对张星衡更深的怨恨。
每一次有村民在绝望中死去,那怨毒的诅咒都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石和泥土,直接钉在他的灵魂上。
送饭的手,变得越来越迟疑,越来越粗暴。
碗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带着一股明显的敷衍和厌恶。
终于,在半个月前,最后一点微弱的动静也彻底消失了。
那个送饭的孔洞,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递进来。
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这个地下囚笼。
张星衡靠着洞壁,身体因为长期的饥饿和寒冷而微微发抖,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火烧火燎。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尝到的只有岩石的土腥味和自己的铁锈味。
手腕脚踝被锁链磨破的地方早已发炎,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黑暗中,只有他怀中那方温润的星盘,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暖意,像寒夜里最后一点即将熄灭的星火,固执地对抗着无边的冰冷和死寂。
他预见了灾祸,却被当成灾祸的源头锁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整个寨子滑入深渊。
“……爸……妈……”
张星衡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我……尽力了……”
意识在饥饿、伤痛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中浮浮沉沉,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十几天?
时间在这永恒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他只知道,外面那个他生活了十八年、视他为灾星的老鸦坳,恐怕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死亡的气息,浓稠得如同实质,正一点点从头顶的岩石缝隙里渗透下来。
……
三月初的山风,卷着湿冷的雾气,呜咽着掠过层叠的吊脚楼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到化不开的腐臭味,混合着早已干涸的血腥气,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踏入这片死地的人的胸口。
假面小队六人无声地踏入了老鸦坳。
脚下的青石板路缝隙里,凝固着大片大片深褐近黑的污迹,那是血液干涸后留下的印记。
破碎的陶罐、散落的背篓、几件色彩黯淡的苗绣残片,杂乱地丢弃在路旁和吊脚楼腐朽的木梯下,无声诉说着灾难降临时的仓惶。
寨子里一片死寂,没有鸡鸣,没有犬吠,没有人声,只有风吹过破损窗棂发出的空洞呜咽,以及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鸟类的凄厉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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