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府地牢的滴水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叶尘被铁链悬吊在刑架上,右臂已完全石化,青灰色的硬壳在火把照耀下泛着冰冷光泽。赵拓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用绢布擦拭那枚云纹玉璜。青铜灯树上的火焰跳动,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楚国的工师才会在玉璜内壁刻流云纹。"赵拓突然开口,声音像毒蛇游过枯叶,"去年陈地叛乱,叛军佩戴的玉珏也有这般纹样。"
铁链发出细微的争鸣——叶尘试图活动手腕。石化已经越过肘部,正缓慢向肩部侵蚀,但奇怪的是并不疼痛,反而像套了层沉重的甲胄。
"一个博士宫文吏,怎会有楚地逆贼的信物?"赵拓倾身向前,玉璜悬在叶尘眼前晃动,"说出来,给你个痛快。"
地牢深处传来凄厉的哀嚎,接着是烙铁灼肉的滋滋声。血腥味混着焦臭涌进来,叶尘喉结滚动,突然轻笑:"赵大人可曾读过《商君书》?"
赵拓眯起眼睛。
"《去强篇》有言,"叶尘声音嘶哑却清晰,"'国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乱至削'。"他盯着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李丞相当年注释此句时,用的可是楚地简牍?"
灯焰猛地一颤。
赵拓的刀尖抵住叶尘锁骨时,狱卒慌张跑来耳语。片刻后,李斯的心腹侍从捧着漆匣踏入地牢。
"丞相有令。"侍从冷眼扫过刑架,"此人暂押候审。"
叶尘看见漆匣缝隙露出半截竹简——正是他埋在博士宫地砖下的《尚书》抄本。赵拓脸色铁青地收刀,突然拽下叶尘腰间印绶狠狠砸向墙壁。铜印裂开的瞬间,一缕灰白色粉末簌簌飘落。
"你以为伏生救得了你?"他凑到叶尘耳边低语,"那老朽今晨已被革职。"
当沉重的牢门关闭后,叶尘才发觉自己咬破了舌尖。血顺着嘴角滴在石化手臂上,竟渗入青灰硬壳形成诡异的血纹。他凝视着那些纹路渐渐组成莲花形状,突然想起姜子牙的警告:"青莲染血时,便是反噬最深时。"
地牢角落传来窸窣声。一只灰鼠叼着半片竹简钻出,简上赫然是伏生笔迹:"骊山猎户屋,三日后的子时。"
第四天黎明,叶尘被拖出地牢。
廷尉宣读判词时,他透过肿胀的眼睑看见咸阳宫方向腾起黑烟——那是焚烧诗书的浓烟。赵拓亲自执刑,烧红的青铜凿在他额头刻下"僭"字。皮肉焦湖的味道里,他听见对方冷笑:"博士宫三十七人,今日同赴陇西。"
烙铁按上皮肤的瞬间,石化突然加速。青灰色硬壳如潮水漫过脖颈,在黥纹处发出冰火相激的嗤响。赵拓惊退半步,刑吏们面面相觑——那"僭"字竟在石质皮肤上显出暗红色,像用朱砂写就。
"妖...妖人!"有人颤抖着举起桃木剑。
叶尘被扔上囚车时,天空开始飘雪。雪花落在石化面颊上,凝成细小的冰晶。隔着纷扬雪幕,他看见御史府屋檐下站着个佝偻身影——伏生裹着破旧裘衣,正将什么物件塞给押送戍卒。
老儒生抬头望来,目光如古井无波。
三十七辆囚车在雪中蜿蜒如蜈蚣。
叶尘的囚车排在末尾,铁枷磨破了尚未石化的左肩。当队伍经过骊山岔道时,押送他的戍卒突然低声问:"文吏可识得《黍离》?"
不待回应,那人已哼起调子:"彼黍离离,彼稷之苗..."正是叶尘在博士宫常吹的曲调。戍卒粗糙的手指划过铁枷,悄悄留下道凹痕——里面填着蜂蜡,蜡中裹着细如发丝的铜钥匙。
"伏大夫让我告诉你,"戍卒假装检查车轴,"猎户屋的简,有人取走了。"
当夜宿营时,叶尘用石化的右手捏碎铁锁。风雪掩护下,他滚入山涧,听见身后传来戍卒故意的呼喝:"逃犯往东去了!"
涧底冰水浸透衣衫,石化部位竟开始回暖。他挣扎着爬上岸,发现右手指尖恢复了知觉——掌心那道血莲纹正在消褪。
远处火光渐近,叶尘钻进山洞时,撞上一双发亮的眼睛。
"大人还记得阿卯吗?"少年猎户举着火把,脚边放着油布包裹的竹简。
山洞深处的篝火旁,阿卯掏出个陶罐:"伏大夫说你会来。"
叶尘解开油布,呼吸一滞——除了他藏的典籍,还有三卷陌生的简册。展开时,焦糊味扑面而来,简上文字大半碳化,仅首简可辨:"孟子见梁惠王篇"。
"前日有群黑衣人搜山,"阿卯往火堆添柴,"他们烧了几卷书,我抢下这些。"
叶尘抚过焦简,碳灰簌簌掉落。突然他指尖一顿——某枚残简背面有针尖大小的刻痕,拼起来是"稷下"二字。
"阿卯,你识字吗?"
少年摇头,却从怀中掏出片龟甲:"但他们落下了这个。"
借着火光,叶尘看清龟甲上刻着星图,边缘处有人用朱砂画了朵莲花,与他在终南山埋简时留下的标记一模一样。
风雪在洞外呼啸,石化退至手腕的右臂突然剧痛。叶尘握紧龟甲,终于明白反噬为何减轻——有人替他承担了代价。
篝火噼啪爆响,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阿宁站在火中,半边身子已化作焦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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