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知漪心头猛跳,提着裙摆就往门口冲。
桑知胤素来不喜凑热闹,此刻却怕妹妹被挤着,硬是用身子替她挡开人群。
拨开最后一层看客时,桑知漪听见自己喉间迸出短促惊叫——
醉汉敞着衣襟,手中长杆正朝父亲额角劈下。桑凌珣呆立当场,眼看要血溅三尺,斜里忽闪出个雪青身影。
白怀瑾比桑凌珣高出半头,本可轻松避开,偏要实打实挨下这棍,反手夺杆时腕骨暴起青筋。
“老东西赔罪!”醉汉被踹翻在地仍叫嚣,酒气混着唾沫横飞。
桑家兄妹挤到父亲身边时,正看见白怀瑾用长杆抵住那人咽喉:“令尊昨日还在礼部哭诉家风不正,今日阁下倒是身体力行。”
桑凌珣此刻方醒过神。今日冬至宴上,这年轻人与诸学士论画谈诗,将《洛神图》绢本年代说得头头是道,给他挣足脸面。方才邀他去府里过节,谁料遇上这桩祸事。
“阿爹可伤着?”桑知漪指尖发凉。父亲袖口沾着茶渍,显是先前被泼了热汤。
桑凌珣此刻仍有些茫然失措。
不久前,他心满意足地参加了一场聚会,与白怀瑾携手步出喧嚣的场所。白怀瑾这位青年才俊,年纪虽轻,却拥有丰富的阅历和深厚的底蕴。
在与众多文人雅士谈论诗词画作时,他总能妙语连珠,令众人叹服,为桑凌珣增色不少。
今日正值冬至,桑府早已忙碌起来,准备迎接这一重要的节日。
桑凌珣本想邀请白怀瑾一同前往府中欢聚。然而,出门时一时不慎,与一位衣着华丽的纨绔子弟撞了个满怀。
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双方都有责任。但这位年轻人却纠缠不休,硬要桑凌珣赔礼道歉,态度傲慢,言辞粗俗不堪。
桑凌珣素来重视声誉,如何肯与这种无赖争吵,以免污了自己斯文的风度。
然而,这世上的事并非你想回避就能回避。尤其是面对无赖之徒,你越是退让,他们越是得寸进尺。
于是,便出现了桑知漪他们目睹的那一幕。
实际上,桑知漪早已做好了应对之策。她秘密在东市雇佣了几个地痞无赖,一旦冲突爆发,便命他们上前助阵,展开一场激烈的混战。
她余光扫向人群,那几个收钱的无赖已捏着拳头靠近。
正要使眼色,却见白怀瑾忽然转头,极轻地摇了摇头。
“诸位作证。”白怀瑾声调陡扬,长杆重重顿地:“此人当街辱骂朝廷命官,已犯《西魏律》第一百二十条。”话音未落,巡城卫佩刀声已至。那纨绔顿时瘫软如泥——其父上月刚因贪墨被御史台盯上。
白怀瑾将染血的长杆掷在青石板上,玄色披风扫过积雪。
他抬手拂去肩头碎冰,目光掠过章家公子颤抖的幞头:“章公子方才说,要打断谁的腿?”
雪粒子扑簌簌钻进衣领,章家纨绔盯着对方腰间金鱼袋上的都察院纹样,突然想起父亲昨日叮嘱——白大人近日在查漕运账册。他踉跄后退时踩到冰棱,锦靴在雪地上划出凌乱痕迹。
桑知漪望着青砖缝里晕开的血渍,忽然想起前世父亲躺在床榻上的模样。那时满屋药香也盖不住血腥气,母亲总在深夜对着菩萨像抹泪。
而此刻白怀瑾广袖下的右手正缓缓滴血,将雪地洇出点点红梅。
“怀瑾的手。”桑凌珣急得去扯他衣袖,却被白怀瑾侧身避开。年轻都察低头整理蹀躞带,语气淡得像在说旁人:“不妨事,前日批红折子时沾的朱砂。”
桑知胤瞥见妹妹发白的指节,突然上前架住白怀瑾左臂:“前面就是回春堂,顺道给父亲抓副安神茶。”他分明感觉到掌下身躯骤然紧绷,却装作不知情地朝妹妹使眼色。
茶楼檐角铜铃在风里乱撞。桑知漪望着白怀瑾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后颈有道旧疤——与记忆中某处重合。
那是前世某个雪夜,他抱着高烧的她说“别怕”时,烛火映出的伤痕。
“漪儿?”桑凌珣忧心忡忡地打量女儿,“脸色怎么比雪还白?”
桑知漪勉强扯出笑意,目光却追着街角消失的玄色身影。
前世这纨绔逍遥三年才遭报应,而今白怀瑾三言两语便吓得对方屁滚尿流。她忽然想起昨日在护国寺求的签文——“故人踏雪来”。
白怀瑾再次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桑知漪,那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关切。
在这段日子里,他深刻体会了什么是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身旁的蔺仲晏,心思深沉如同狡猾的狼犬,时刻觊觎着桑知漪,这让白怀瑾心生恐惧,生怕她会轻易被对方所吸引。
哪怕只是微小的动心,他也无法承受,更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然而,他又不敢太过频繁地打扰她的安宁,担心她会感到厌烦。
于是,他只能在不经意间出入桑府的前院,期盼着能与她不期而遇。
他无法忍受的是,未来的日子里,他们的生活将不会有任何交集,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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