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药圃的授课告一段落,日头已近中天。云舒遣散了意犹未尽的士卒们自行练习辨识毒草,便朝着暖泉溪畔走去。溪水清澈见底,带着融融暖意,正好濯去手上沾染的朱砂与草木汁液。
她刚蹲下身,撩起清凉的溪水,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皇后授业,辛苦。”萧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平静。
云舒并未回头,指尖青焰微闪,水流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温柔地冲刷着她白皙手指上沾染的暗红朱砂和绿色草汁。“分内之事。”她声音平淡。
萧衍走到她身边,也蹲了下来。他没有洗手,目光却落在云舒被溪水浸润、更显莹白的手指上。方才在药圃,那个脸上带疤的年轻什长接过符箲时眼中毫不掩饰的狂热与敬慕,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他心头。他见过朝臣的敬畏,见过宫人的恐惧,却从未见过那种纯粹、炽热、仿佛仰望神只般的目光——投向他的皇后。
“那个什长……叫赵铁柱?”萧衍状似随意地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溪边的鹅卵石,“倒是块好材料,谢长风眼光不错。”
“嗯。心志坚韧,有灵根,是可造之材。”云舒专注地清洗着手指,并未察觉身边帝王语气里那点微妙的酸意。
一句“有灵根,是可造之材”,如同火上浇油。萧衍拨弄石子的手指一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涌了上来。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云舒刚从溪水中抬起、还带着晶莹水珠的手腕!
微凉的触感让云舒动作一滞。她侧过头,青焰流转的眸子带着一丝询问,平静地看向萧衍。
萧衍对上她清澈无波的目光,心头那股无名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的狼狈和……更深的无力感。他抓着她的手腕,肌肤相贴处传来细腻微凉的触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脉搏平稳的跳动。这双手,能焚妖藤,能绘神符,能指点江山,此刻却被他这样……有些无礼地抓着。
“朕……”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任何理由都显得苍白可笑。难道说,他堂堂帝王,竟在吃一个边军什长的醋?因为对方看向他皇后的目光太过炽热?
“陛下龙体初愈,溪水寒凉,不宜久浸。”云舒的目光落在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上,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萧衍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松开了手。一股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咳,”萧衍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站起身,目光投向远处青翠的山峦,转移话题,“皇后所着《军中药符初解》与《边关毒瘴草木图鉴》,朕已命工部以最快速度雕版刊印,首批将发往北境各军镇及讲武堂。此乃固边利器,功在千秋。”
“嗯。”云舒也站起身,用一方素帕擦干手上的水渍。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对于萧衍方才的失态,她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或者说,她根本未曾察觉那细微的情绪波澜。
“陛下若无他事,臣妾需去查看薯田引水渠。”她微微颔首,青色道袍拂过溪边的青草,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萧衍下意识地开口叫住她。
云舒停步,回眸。
看着她在阳光下清澈平静的眼眸,萧衍心中那点别扭的情绪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种近乎卑微的渴望——渴望她能停留片刻,渴望这难得的、远离纷争的宁静时光能再长一些。
“午膳……朕让高无庸备了些宫中新贡的鲥鱼,清蒸最是鲜美。”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皇后操劳半日,一同用膳可好?”
云舒的目光掠过萧衍眼中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又看了看天色。她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萧衍眼中瞬间亮起光彩,如同拨云见日。
午膳依旧摆在庄院简朴的正厅。清蒸鲥鱼果然鲜嫩无比,但萧衍的目光,却更多地落在云舒面前那碟热气腾腾的蒸红薯上。看着她用纤白的手指仔细地剥开薯皮,露出金黄饱满的薯肉,再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自然而专注。
他忍不住也拿起一块红薯剥开。温热的甜意再次在口中弥漫,带着阳光的味道。这一次,他不再觉得这只是普通的食物,而是……连接着他与她之间、某种难以言喻的羁绊。
“皇后,”萧衍放下手中的红薯,看着云舒,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朕知你心向道法,不恋权位。然,这江山太重,北狄未平,世家未靖,寒门之路方启……朕一人之力,终有穷时。”他顿了顿,目光灼灼,“留在朕身边,无需你困守椒房。这西山庄子,这演武药圃,甚至这万里河山……皆可为汝之道场!朕只求你……莫要再踏碎虚空,一去不返。”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恳求。他放下了帝王的尊严,近乎赤裸地表达着自己的恐惧——恐惧她再次如同上次涅盘般,消失在那无尽的虚空乱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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