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小窗后那盏残铜灯已静悬一年,裂纹里沉淀的幽蓝光点凝实如星砂。
三峡水底那道“门”的空泡阴影,仍在声纳图上呈现着顽固而复杂的脉动。
山城重庆的万家灯火在雨中晕开,古老与新生的守护,都在灯影与薄雾的罅隙里找到了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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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的日子如昼夜奔流的长江水,裹挟着沙砾浮沫,默然流淌。
转眼又是冬雨织线的时节,江雪阁楼窗前悬着的铜灯,灯壁裂纹深处沉淀的幽蓝光点愈发凝实内敛,似微缩星河深嵌墨玉,透着时光蕴养的沉静。
灯盏沿口凝着一层薄如青灰的霜痕,触手无寒,反润泽如玉,恍若浸于千年灵脉滋养出的至阴之华。
而水底那座沉眠的巨城,依旧悬于库区之上的无言之眼。
最新声纳图上,那道“门”状空泡阴影清晰如刻入江底的疤痕。
其周围萦绕的能量逸散图谱,正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复杂波动——时如沉寂深潭,时若暗潮涌动。就在那,未眠,未愈,隔着千尺浊流与喧嚣人间隔空对峙。
雨,正酣。
冰冷雨丝被嘉陵江上劲风拧成鞭子,抽打在洪崖洞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上。
万千灯火在密雨幕中挣扎明灭,霓虹灯牌自崖顶垂挂至江岸,“老码头”、“洞子火锅”、“天下第一锅”等猩红、翠绿、明黄、亮紫的巨大灯箱,色彩相互洇染,在湿滑崖壁石阶投下大片妖异流动、扭曲拉长的光影,映照着匆忙躲雨的人流,如同一幅被泼彩又被雨水冲花的画卷。
江雪压低鸭舌帽檐,顺湿漉石阶下行。
冷雨寻隙钻进脖颈,激得皮肤发麻!人声、雨声、惊呼和远处乐音,在湿重空气里混作黏稠浓粥。
就在这鼎沸喧嚣中,前方转角一处凹陷的狭窄平台上,如同楔入石壁的阴冷礁石,赫然支着一个突兀小摊。
一块洗得发白的旧蓝布棚勉强遮雨,雨水沿布汇成密集水线,噼啪砸在青石平台,溅起一片迷蒙。
棚下仅一张油腻矮桌两三破凳。摊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玄色立领细棉唐装,暗沉沉似吸尽周遭光线。他脊背挺直得过分,孤坐矮凳上,与四周狼狈人群格格不入。
脸是少见天日的青白,棚顶唯一一盏昏黄小灯泡下,惨淡瘆人。最不容忽视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深处若盛千年玄冰,看向递茶动作时,毫无波澜,死寂非人。
几个躲雨游客挤在桌旁。摊主动作快得出奇,抓起粗瓷茶碗,提起红泥小炉上“咕嘟”滚沸的旧铜壶便倒。
滚烫水流飞泻入碗。但这快,却带着一种关节生锈般的滞涩感,精准到位,失却了血肉的圆润与暖意。
“热茶驱寒。”一碗热茶递到江雪面前。
声平平无奇,不高不低,无情绪起伏,如冰薄铁片刮过石面,“天雨路滑,莫走靠江边那条岔路咯,不安逸。”
说话间,目光冷淡掠过江雪的脸,一触即离,转向碗中氤氲白雾。
那一瞥,江雪心头微震——眼神底处空茫一片,却似穿透厚重雨幕和鼎沸人声,直刺江心深渊下那座不安分的庞大轮廓。
“多谢。”江雪接过粗碗。
碗壁滚烫,茶水热气扑面,就在指腹触及碗沿刹那,一股奇异的寒气却悄然渗入骨髓!碗的热度与这寒意形成尖锐反差。
摊主撤回茶壶,玄色宽袖口因动作微滑的一瞬——时机短如飞鸟掠水——江雪眼角分明捕捉到一丝异样,一条漆黑得如同截取绝对暗影的细链,紧贴着他那青白异常的腕骨皮肤!
链条本身细如发丝,其纯粹的色泽却似黑洞,连棚顶昏黄灯光都被它扭曲吞噬。
更心悸的是,那链子的纹理间隙间,无声流淌着一种冰冷、粘稠如石油的暗沉幽光,绝非反射,而是自链子肌骨深处透出的本质光晕!
它仅存电光石火一瞬,宽袖已重新覆盖手腕,诡异光亮如滴入冰墨的血,瞬间隐没,只余浸骨的寒。
几乎与幽光闪现同时,紧贴江雪心口内袋的铜灯猛然一悸!
一道灼热震颤穿透衣料直抵心脉,灯盏深处沉淀的幽蓝星砂瞬间大放光明。
蓝芒刺透衣袋边缘溢出一线微光,如同与那漆黑链光完成了一次跨越空间的水火共鸣!炽烈、霸道,又充满难言的古老亲缘,仿若失落已久的同源之器在黑暗中彼此嘶鸣。
摊主似无所觉。青白脸上依旧一片沉寂空白,眼皮低垂,专注盯着铜壶嘴溢出的最后一缕水汽,仿佛那是他整个世界的重心。
棚外雨声嘈杂,棚内只剩下铜壶水汽嘶鸣的单调声响,与一种令人窒息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
江雪低头,啜了口茶。
滚烫茶汤入腹,暖意上涌。然而胸膛那盏铜灯方才爆发的灼热悸动,却在茶摊方寸之地的绝寒气场中被百倍放大,冰火交织,激得她指尖微颤。
茶暖,血热,可那股源于古老器物深处、与死亡幽冥纠缠千年的寂灭之气,如此近在咫尺,又如此心悸。她将几枚湿漉漉的茶钱轻放矮桌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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