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中似乎失去了刻度。
也可能,只滑过了一瞬。
崔夜重新感知到“自我”时,首先袭来的并非光亮,而是剧痛。一种深刻的空虚之痛盘踞在骨髓深处。
左眼的位置不再是灼烧,而是一片深沉的、冰冷的麻木与虚无。仿佛那里的空间被永久挖去了一块,连带着某种灵魂的根基。每一次细微的意识波动,都会从那片虚无中牵引出深入脑髓的隐痛。
接着是窒息。浓烈的混杂着腐泥尸油、污血凝固腥气和硫磺恶臭的气息,如同浸透地狱的裹尸布,死死塞住了口鼻。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吞咽滚烫沙砾,肺部火辣辣地灼烧。
他挣扎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驱动残破肢体。如同从沼泽爬出的溺水者。
他推开压在身上的冰冷僵硬的死蛇残骸。粗糙鳞片在皮肉上划过,带来滑腻的恶心感。皮肤接触到的是粘稠冰冷、如同无数蛞蝓爬过的滑腻污黑泥浆。那是葬尊巨爪的残骸,混合着骨穴深处的腐殖质。
意识昏沉模糊。仅存的右眼视野被一层翳障般的血污和粘液覆盖。隐约间,似乎有莹润的微光在远处流淌,如同星尘,带着一丝慰藉的暖意升向高处。亦或是濒死的幻象?那些温暖的触感……是错觉吧。
他不敢细想,也无力细想。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离开这噩梦之地!
凭借着一种近乎动物对洞穴的本能感知,也许是残存的地气感应?他在倾颓崩塌、污秽不堪的骨穴里,朝着气流更微弱、恶臭略淡的方向爬行。
每一步都伴着刺骨的痛和粘腻的拖拽。崩塌的碎石划破皮肤。尖锐的骨刺碎片像冰冷小刀硌着皮肉。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触及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空气微凉,湿气很重,带着浓重的霉变纸屑和烧焦草木气息。
天光惨白而稀疏地从头顶巨大的豁口渗入。那是崩塌后露出的外部天空,灰蒙蒙的毫无暖意。外面……是什么?不是那个死寂的镜像村,感觉像是……真的奘铃村的方向。
他爬出豁口,像一块榨干最后水分的破布,瘫倒在冰冷、积着厚厚黑色纸灰的土地上。雨水混合着冰冷灰烬粘在身上。他蜷缩着,意识在剧痛与极度的疲惫虚无中再次沉沦。
天不知晴了几次又阴了几次。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仅靠着残存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本能意志,在荒无人烟的黔东南群山中踽踽独行。
避开大路。渴了喝点阴冷的山涧水,带着浓浓土腥气。饿了啃点不知名的野果草根,苦涩难咽。伤口在湿冷天气里反复发炎、溃烂、结痂。
左眼空洞的位置始终裹着一层肮脏发硬的破烂粗布,是路过废弃瓜棚时胡乱扯下缠上的。布条下的麻木与隐痛,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诅咒烙印,时刻提醒着他曾经的一切绝非虚妄。
他记不清走了多久,意识在清醒与昏沉间摇摆。
偶尔清晰的片刻,脑中闪过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那些永远凝固的画面:沾满黑血的倒悬棺、惨白纸人晃荡的铜铃、梁少平被铜钱钉死的脸、那遮天蔽日的腐烂巨爪……还有那眉心一刺的冰冷触感和最后的灵魂撕裂……
没有答案。只有无边无际的迷惘和沉重的不安。葬尊死了吗?莫黎和莫琪呢?祝小红呢?父亲……那最后的光点……
这些问题像冰冷的蛇,纠缠着每一点思绪,带来窒息般的压抑。
最终,也许是命运,也许是潜意识的牵引。在某天空阴沉、山风呜咽如同哭泣的午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了熟悉的大地裂口——阴阳口隘道前。
穿过凶煞隘道(风依旧呜咽如鬼哭,石壁崩塌了不少碎石),踏入那片染血的谷地。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测,却带来更深沉的死寂。
奘铃村!真正的奘铃村!已经彻底死了!
那种无处不在、如同跗骨之蛆的混合着纸灰铜锈、矿物血腥和阴邪之气的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固了所有生机的废墟陈腐与灰烬死气!
所有房屋没有了往日那种妖异铁青色,只剩下焦黑与惨白!土坯墙体大部分崩塌倾颓,如同被巨兽啃噬后的骨架。
残存的墙壁被烈火熏燎得一片乌黑,糊在开裂墙面上如干涸污血。屋顶的茅草和木梁烧得一干二净,露出焦黑的檩条,像巨兽龇露的肋骨,倔强刺向灰蒙蒙天空。
最醒目的变化是——那些曾悬挂在屋檐下、在风中摇晃哭泣的惨白纸人和锈绿铜铃——
全部消失了!
或者说,只剩下一堆堆、一片片粘附在焦黑墙体上、散落在断壁残垣间、铺在荒芜小路上的厚厚的黑色焦灰!
灰烬在呜咽山风中打着旋儿,腾起细细尘埃,如同万千死魂徘徊低吟。空气中弥漫浓烈的焦糊纸味和深浸土层的血腥铁锈味,被大火炙烤后的残留腥气淡淡不散。
那条曾赤红如血、粘稠腥腻的河——
血色未褪!
河水依旧流淌着暗沉的赤红色,如同沉淀了亿万年污血的伤口,只是……那红色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不再浓得化不开。水流不再粘稠,恢复了部分山溪的流动感,颜色依旧刺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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