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声只有灵魂层面才能感知的、撕开幽冥冰冷桎梏的无形巨响在四野轰鸣。
呼!
平地起风。无数细碎翻飞的纸灰被这暖流卷挟着,如黑色雪暴般猛地向上、向四周激射。
万千带着余温、闪烁点点火烬光泽的炭黑灰屑疯狂旋舞,瞬间遮蔽了惨白的月华。杜子鸣、柳青玄、裴旻三人被裹挟在漫天飞舞的黑蝶般的火灰暴雨中。
灰烬风暴的核心,光影扭曲。
杜子鸣眼前!焚天的烈焰瞬间退潮般熄灭。
一张完整如新、光华流转的《洛阳烟火图》画卷神奇地出现在一片流淌淡淡金色光雾的朦胧背景深处。
画卷前,一个穿着朴素灰旧直裰的少年侧影清晰浮现。正是宇文宁。他清瘦的面庞在柔光下无比沉静平和,再无生前的压抑悲怆。
唯有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倒映着画上洛河的粼粼波光、街市的喧嚣人流。他嘴角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孩子般纯净、满足到极点的微笑,像是跋涉万里的旅人终于抵达梦中乐土。
而就在他身旁!
一个极其模糊、魁梧如山的高大身影轮廓隐隐显现。虬髯戟张,虎目炯炯。虽无法辨认面容,但那叉腰大笑、姿态豪迈不羁的神韵——独孤焕!
他仿佛就站在宇文宁背后,一只模糊宽厚的大手正豪气地、用力拍在宇文宁单薄的肩头。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发出无声的、酣畅淋漓、穿透万古幽冥的爽朗大笑。
这画面饱含着跨越生死的托付与守护,如同定格在时光长河中的永恒剪影,一闪即逝。
“呃……”柳青玄闷哼一声,被巨大的精神冲击震得后退一步,蜡黄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杜子鸣如遭雷亟,浑身剧颤,两行滚烫的热泪毫无征兆地冲破眼眶,无声滑落,瞬间被寒风冻成冰痕。
裴旻矗立如松的身形猛地一震,帽檐下的双眼豁然睁开。冰蓝金芒交错的瞳孔深处,映着那豪迈身影与纯净笑容。一股仿佛冻结了万载岁月的情感轰然冲击着非人心魄。
他搭在剑柄上的那只手骨节瞬间捏得发白,另一只手猛地捂向心口——诅咒带来的永恒剧痛,竟在这一刹那被某种浩瀚的暖流与悲怆彻底冲垮,陷入了短暂的、陌生的死寂安宁。
呼啦啦——
狂风卷过,卷起漫天余烬如同失去牵引的黑鸦,打着旋,融入惨白月光下的茫茫原野,再无痕迹。
只余下浅坑里那堆熄灭、只剩猩红余烬和焦黑木骸的火堆残迹,散发出呛人的草木灰味。
月光清冷如霜,将荒丘照得孤寂。
寒意重新攫紧大地。
杜子鸣站在原地,身体微颤,脸上未干的泪痕冰冷僵硬。目光穿过凛冽寒风,越过漆黑旷野,投向远处洛阳城庞大的、灯火稀疏的暗影轮廓。那里,依旧有笙歌隐约,有明争暗斗,有无尽繁华下的暗流汹涌。
他缓缓站直身体,胸中一股无形的东西沉甸甸压落——是信念,也是重负。前路不会因一幅画而平坦,只会因看清真相而更加坎坷漫长。但眼底深处的茫然,已被燃烧的灰烬和那转瞬即逝的纯净笑靥彻底锻成了坚铁。
柳青玄用力揉了揉被烟灰呛红的眼睛,抹掉脸上湿冷的灰痕,把那半壶土酒对着坑里尚有余热的灰烬随意倾倒几滴,发出“滋滋”轻响。
随即他猛地站直身子,背脊不再佝偻得过分,枯槁的脸上倦色更深。
他拍了拍冻麻的双膝,走到杜子鸣身边,伸出一只沾满污迹的手,重重地在他没受伤的右肩上拍了两下。拍得杜子鸣身子一晃。
“啧,墨也糟蹋了,画也烧了。”
柳青玄的声音恢复了往日惫懒的市侩腔调,“走了走了。磨磨唧唧。再待下去,指不定又被哪个不开眼的当妖鬼给点了。那死当铺还有几件祖传的破烂等着盘货呢,误了时辰可折血本儿……”
他话没说完,裹紧那件油腻发亮的破皮袄,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惨淡月光向坡下洛水方向走去。背影在寒风中单薄,透着油滑韧劲。
然而,就在他即将步下坡地,身影要被阴影吞噬前一刻,他那看似随意回瞥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飞镖,骤然扫向远处黑暗大地尽头那座灯火通明、宛如蛰伏巨大阴影的显仁宫轮廓。月光照亮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冰冷凝重与忌惮。
“……这烂摊子……埋着的东西……可比那些死猫烂鬼沉多喽……”
声音极低,散在风里,如同不祥的谶语。
裴旻无声地从坡脊上走下,几步便跟在两人身后。毡袍勾勒出沉默的轮廓。
他的目光掠过冷却的灰烬浅坑,抬起投向无垠的墨蓝天穹。漫天寒星如同碎钻,散落在冰冷夜幕之上。
月光将他侧脸映照出一种不属于人间的苍白与深邃。他伸出手——那只曾撕裂霜壁与阴风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复杂意味,轻轻抚过环抱在胸前、剑鞘已被寒霜笼罩的古朴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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