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城管的呵斥,执法车引擎的轰鸣,以及围观人群尚未散去的低声议论。那刺目的尾灯光晕似乎还残留在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神经。
“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王队长不耐烦地驱赶着最后几个看热闹的食客。
一个城管队员粗暴地踢开挡路的泡沫箱碎片,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语气冰冷而公式化:“林晚是吧?违章占道经营,物品予以没收!罚款五百!明天自己去队里处理!” 他撕下一张单据,看也没看,直接塞进我僵硬冰冷的手里。那薄薄的一张纸,像烧红的铁片,烫得我手心一缩。
“动作快点!把这些垃圾清理干净!别妨碍通行!” 另一个队员大声呵斥着,指挥人将我那辆被拖到执法车后的破三轮推上车斗。
我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攥着那张冰冷的罚款单,麻木地看着他们动作利落地清理“战场”——将我那些沾满污泥、早已不成样子的食材、破烂的塑料布、翻倒的烧烤架残骸,像丢真正的垃圾一样,胡乱扔进执法车的后斗。那里面,曾经是我全部的生计,是我在无数个寒冬深夜支撑下去的希望。
车轮碾过地面,执法车也开走了。
巷口彻底空了下来。冷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油污纸屑和残存的焦糊气味。刚才还喧嚣拥挤的角落,此刻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碎片、泼洒的酱料痕迹、以及我一个人。
刺骨的寒风穿透我湿透的、沾满污泥的衣服,像无数冰针扎进皮肤,深入骨髓。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胃里空得发疼,又冷又饿,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像沉重的铅块坠在心脏上,坠得我几乎直不起腰。
不能倒下。林晚,不能在这里倒下。
我狠狠地、胡乱地用更脏的袖子抹了一把脸,把那些没用的眼泪和污泥一起擦掉。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垢和泥污,指腹的冻裂伤口泡过污水,此刻在冷风里针扎似的疼。
我弯下腰,像个真正的拾荒者,开始机械地捡拾地上那些执法车不屑带走的“垃圾”——几根还算完好的竹签,一个被踩扁但勉强能用的塑料筐,滚到墙角、沾满黑灰的调料罐盖子……每捡起一样,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就似乎被踩灭一分。见到最后,目光落在那滩被掀翻的烧烤架旁,污水里浸泡着的、沾满了污泥和酱料的肉块上。
江屿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毫无预兆地再次在耳边炸响:
“那肉有问题!有人要你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猛地抽搐了一下。
荒谬!绝对是荒谬!他就是在报复!是在我跌入谷底时,再狠狠地踩上一脚,用最恶毒的话来摧毁我仅剩的意志!
我用力甩头,想把那声音和那张冰冷刻薄的脸甩出脑海。可视线却像被钉住一样,无法从那些在污水里微微浮动的肉块上移开。
那肉……是昨天下午,老张介绍的那个新肉贩送来的。价格比平时便宜了三成,说是“内部渠道”,新鲜得很。老张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我看那肉颜色确实红润,也没多想。为了省点本钱,几乎把剩下的钱都投了进去,进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货……
难道……?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猛地钻进我的脑海。瞬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连牙齿打颤都停了下来。
不……不可能……老张……他……
我猛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慌忙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肉。可那念头一旦滋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不能留在这里!
我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着,一把抓起地上那个装着可怜“战利品”的破塑料筐,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片如同噩梦现场般的巷口。湿透冰冷的裤腿紧紧贴在腿上,沉重而黏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脏污的水印,每一步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
穿过七拐八绕、散发着各种复杂气味的狭窄巷道,推开那扇摇摇欲坠、漆皮剥落的木门,我终于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一间位于城中村握手楼最深处、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一股潮湿发霉、混杂着廉价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我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顺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塑料筐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响声。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冰冷。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气像无数细小的针,顺着毛孔往里钻。我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留住一点点可怜的热气,身体却抖得更加厉害。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无声地包裹着小小的房间。窗外偶尔传来远处模糊的车声和隔壁租客压抑的咳嗽声,更衬得这方寸之地死寂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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