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周围街坊的目光也让他臊得慌,嘟囔了几句“多管闲事”,悻悻地收了钱,推着早点车走了。
人群见没热闹看,也渐渐散了。
巷口只剩下我和那个脏兮兮的小孩。他依旧警惕地看着我,像只受惊的小兽。
“饿吗?”我问。
他犹豫了一下,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瞟向巷子深处,似乎想跑。
“过来。”我站起身,走回自己的烧烤摊,没回头看他。
他在原地踟蹰了几秒,最终还是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小步小步地跟了过来,停在离摊子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拿了几串刚烤好、卖相不太好的蔬菜串(烤得有点焦边),又倒了半杯温热的豆浆在一次性杯子里,放在旁边一个矮凳上。
“吃吧。”我说完,就转过身去照看火上的肉串,没再看他。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吃得很快,很急,像饿了很久。
等我烤完几串肉,再回头时,矮凳上的东西已经空了。那孩子站在原处,小嘴油汪汪的,手里还捏着空杯子,怯生生地看着我。
“饱了?”我问。
他又点了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谢谢。”
“叫什么?”
“……小石头。”
“家呢?”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用脏兮兮的脚尖蹭着地上的油污。
明白了。又是一个被这泥沼般的生活吞噬了根的孩子。城中村这样的浮萍,太多。
“晚上没地方去?”我拿起抹布擦着油腻的台面,语气随意得像在问天气。
他沉默着,头垂得更低。
“那边,”我用下巴指了指烧烤摊后面、塑料布棚子最里侧、靠着墙根的一小块地方,那里堆着些装炭的空麻袋和几个空泡沫箱,还算干燥避风,“晚上风大,自己找个空箱子钻进去,比睡地上强。别弄脏我的东西。”
小石头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光,随即又飞快地黯淡下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真……真的?”
“嗯。”我应了一声,不再看他,低头串着新的肉串,“天亮自己走,别碍事。”
他没再说话。等我忙过一阵再抬头,那墙角麻袋堆旁,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蜷缩在一个最大的泡沫箱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警惕又带着点新奇地打量着我的摊子,还有这烟火缭绕的方寸世界。
夜色渐深。巷子里的人声和灯光稀疏下去。寒风贴着地面刮过,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塑料袋。炭火的热力成了这冰冷角落唯一的暖源。
我守着火,机械地翻动着所剩不多的几串素菜。小石头蜷在泡沫箱里,似乎睡着了,发出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就在我准备收摊时,巷口昏暗的路灯光下,一个撑着黑伞、穿着考究深色风衣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伞沿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笔挺的西裤裤线和锃亮的皮鞋,与周遭油腻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沉下去。不是他。永远不可能是他了。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微微抬了抬伞沿。一张陌生的、带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的脸露了出来。他朝我微微颔首,没有靠近,只是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巷口一个相对干净的垃圾桶盖上。
然后,他收起伞,转身,无声地消失在沉沉的雨幕和夜色里。
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那信封上。
我盯着那信封看了很久,直到炭火的最后一点红光也黯淡下去。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信封很沉。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现金,数额远超我一个月辛苦摆摊的收入。还有一张没有任何署名的打印纸条:
【陈先生托付。海外治疗顺利。勿念。保重自身。】
陈默!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而且……他记挂着我?托人送来了钱?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我攥紧了信封,冰冷的雨水顺着塑料棚檐滴落,砸在脖颈里,冰得我一哆嗦。
我默默地把信封收进贴身的衣袋。冰冷的纸张贴着皮肤,带着另一个挣扎求生者的温度。
回到摊子前,小石头不知何时醒了,正扒着泡沫箱的边缘,偷偷看着我,大眼睛里带着懵懂的好奇。
“看什么?还不睡?”我板着脸,语气不太好。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那个穿黑衣服的……是谁啊?”
“不认识。”我麻利地收拾着家伙什,铁签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赶紧睡觉!明天天亮自己滚蛋!”
小石头“哦”了一声,乖乖地缩回泡沫箱里。
雨似乎下得更密了,敲打在塑料棚顶上,噼啪作响。巷子里最后几盏昏黄的灯火也熄灭了,只剩下我这摊前孤零零一盏白炽灯泡,在雨夜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朦胧的光域。
我坐在小马扎上,守着最后一点将熄未熄的炭火余温。冰冷的湿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单薄的棉夹克。右腿的旧伤处开始隐隐作痛,像有细小的冰针在骨头缝里钻。
小石头在泡沫箱里翻了个身,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远处,不知哪家店铺的卷帘门被哗啦一声拉下,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夜还很长。
雨还在下。
炭火终究会彻底熄灭。
但明天……炉子里的炭,还得重新点起来。
我裹紧了衣服,看着棚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连绵的雨幕。塑料布在风中哗啦作响,像一面倔强的破旗。
总得活下去。
带着那些冰冷的、滚烫的记忆。
在这烟火人间,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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