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合的过程漫长而酷烈。小石头的身体在最初的剧烈抽搐后,渐渐失去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呜咽声也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喉咙里气若游丝的倒气声。汗水彻底浸透了他身下那件充当垫布的破围裙。
当最后一针被老医生用锈迹斑斑的剪刀剪断线头,小石头已经彻底没了声息,像一具小小的、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老医生直起腰,又长长吁了口气,用沾满血污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好了。剩下的,看老天爷赏不赏饭了。”他摘掉那副破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浑浊的眼睛看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催促:“诊费,药费,缝针费,还有这床单的清洗费……一起,三百二。”
三百二。
裤兜里,那张被小石头偷走的百元钞票,连同今天收来的所有零钱,都还在。但那是我的活命钱,是明天买炭买肉的本钱。还有陈默那沓沉甸甸的血汗钱……那是兄弟拿命换的,不能动。
我沉默地掏出那叠皱巴巴的零钱,沾血的手指捻开。一张张沾着油污和血迹的五块、十块,还有一些硬币。数了一遍,又数一遍。总共一百七十三块五毛。
“只有这些。”我把钱放在那张堆满杂物的破木桌上,沾血的纸币和硬币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老医生浑浊的眼睛扫过那叠钱,又扫过我沾满血污的脸和衣服,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他慢吞吞地把钱拢到一起,拉开抽屉,随意地丢了进去,发出哗啦一声响。“行吧,算我老头子积德。把他挪开,我这床还得睡人。”
积德?我看着他那张麻木的脸,心底一片冰冷。这地方,更像是吞噬绝望和贫穷的黑洞。
我走到铁皮床边。小石头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膛还在极其缓慢地起伏。手臂上那道丑陋的缝合伤口暴露在浑浊的灯光下,像一条巨大的、狰狞的蜈蚣趴伏着,边缘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和丝丝缕缕的血迹。
弯下腰,小心地避开他受伤的左臂,将他冰冷轻飘的身体重新架了起来。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我的肩膀上,冰冷的额头贴着我的颈侧皮肤。那股混合着血腥、汗味和死亡气息的味道,再次钻入鼻腔。
老医生已经不耐烦地开始收拾他那套简陋的工具,叮当作响。
“有地方放?”他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我架着小石头,脚步沉重地挪向门口。门外是更深沉的夜和刺骨的寒风。“有。”
“嗯。”老医生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再理会,仿佛我们两个血人只是他今夜随手处理掉的两件垃圾。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细针,瞬间扎透了单薄的衣衫。街道空旷死寂,远处只有零星几点惨白的路灯,像垂死者无神的眼睛。
架着小石头,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我半边肩膀上,受伤的左臂软软地垂着。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冻得我半边身子都麻木了。而我自己,也早已精疲力竭,每走一步,膝盖都在打颤。
去哪?那个漏风的破屋?那张冰冷的铁架床?他现在这个样子,挪动都是折磨。而且……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会不会就在附近?像幽灵一样窥视着?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独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上来。
最终,我还是把他架回了那个破败的小屋。打开锈迹斑斑的锁,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油烟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屋里比外面更冷,像冰窖。
把他轻轻放在那张唯一的铁架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扯下床上那条又薄又硬的破被子,胡乱盖在他身上。他依旧昏迷着,眉头紧锁,在昏暗中发出极其细微的、痛苦的呻吟。
屋里没有一丝热气。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后背抵着斑驳的墙皮,寒意刺骨。巨大的疲惫如同山崩般袭来,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但脑子里却像烧开的水,翻滚着混乱的念头:江屿的旧照,鱿王之王刺眼的传单,陈默沉甸甸的信封,巷口黑伞下那抹嘲弄的笑,小石头被钢筋贯穿手臂时喷溅的鲜血,老医生手中那根在皮肉间穿梭的粗针……
还有裤兜里。
那个被血浸透的纸团。
它像个滚烫的烙铁,又像个冰冷的炸弹,紧紧贴在我的大腿外侧。小石头为什么死也要攥着它?里面到底是什么?是那张偷走的百元钞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送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善意的。这个纸团,会是例外吗?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那团血纸的存在。
不行。必须看。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压过了所有的疲惫和寒冷。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死寂。只有寒风刮过破损窗棂的呜咽。又走到那扇缺了半块玻璃的窗前,透过破洞,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狭窄巷道和对面黑洞洞的窗户。没有异常。至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没有那道黑色的身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