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检(六)
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林悦就已经睁开了眼睛。窗外,天刚蒙蒙亮,一片灰蓝色。她轻轻挪开陈志远搭在她腰上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浴室镜子里的女人陌生而憔悴。林悦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抹去眼下的青黑。三个月了,自从出院后,睡眠就像个奢侈的玩笑,每晚闭上眼睛,她就会看见那个小小的、安静的身影——希希,她甚至没能抱过一次的儿子。
水声掩盖了她的啜泣。林悦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声音漏出去。这是她每天早上的仪式——在陈志远醒来前,把眼泪流干,然后戴上那张"一切都好"的面具。
七点整,她拎着公文包走出卧室。陈志远已经在厨房忙碌,煎蛋的香味飘满整个公寓。
"这么早?"他转过身,嘴角挂着勉强的微笑,"我做了你爱吃的溏心蛋。"
林悦扫了一眼餐桌——精心摆盘的食物,甚至还有一束新鲜的雏菊。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陈志远试图用这些小惊喜"修复"些什么。她感到一阵烦躁。
"公司有早会,来不及了。"她抓起一片面包,"晚上别等我吃饭,要加班。"
陈志远的手停在半空:"又加班?这周你已经..."
"项目赶进度。"林悦打断他,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冷硬,"你知道的。"
没等回应,她已经推门而出。电梯里,林悦靠在冰凉的金属壁上,深深呼吸。狭小的空间暂时成了她的避难所,在这里,她不需要假装坚强,也不需要面对陈志远眼中那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公司里,林悦是全勤模范。她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用成堆的工作填满每一分钟。同事们窃窃私语——那个流产的女人用工作麻痹自己——但他们体贴地装作没看见她抽屉里那张胎儿的超声照片。
午休时间,林悦锁上办公室门,从钱包最里层抽出那张已经磨损的照片。二十四周大的希希,小小的手指和脚趾清晰可见,医生曾说过这是个活泼的孩子。她的拇指轻轻抚过那个模糊的轮廓,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个永远失去的温度。
手机突然震动,是陈志远的消息:"记得吃午饭。爱你。"
林悦盯着那个"爱你",喉咙发紧。他还爱她吗?在经过这一切之后?她自己还剩下多少能力去爱任何人?
下班时间,同事们陆续离开。林悦机械地敲着键盘,屏幕上的数字早已失去意义。八点,九点,十点...直到保安来巡查,她才不得不收拾东西。
回到家时已近午夜。公寓一片漆黑,只有餐桌上亮着一盏小灯,照亮已经冷掉的晚餐和一张字条:"放在微波炉热两分钟就能吃。别饿着。"
林悦站在黑暗中,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无处可逃。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陈志远背对着门,呼吸平稳。她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只是不想面对又一次尴尬的沉默。
周末,林悦被一阵响动吵醒。她睁开眼,发现陈志远正在衣柜前收拾行李。
"你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沙哑。
陈志远转过身,脸上带着她许久未见的雀跃:"你醒了!我正想给你个惊喜。我订了温泉酒店的套房,就我们两个人,两天一夜。"他坐到床边,"医生说温泉对你的恢复有好处,而且...我们也需要一些时间,就我们俩。"
林悦盯着他兴奋的表情,胃部一阵绞痛。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假装他们还能回到从前?仿佛只要换个环境,他们就能忘记那个曾经存在又永远失去的小生命?
"我不去。"她掀开被子起身。
陈志远的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医生说你已经可以..."
"因为我不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林悦突然提高了声音,"不想泡在温泉里,喝着香槟,假装我们没有埋葬过一个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志远抓住她的手腕,"我只是想...我们需要重新连接,悦悦。这三个月来,你几乎不跟我说话,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林悦甩开他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说我有多后悔做了那个手术?说我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希希在哭?还是说我一看到你就想起那天你是怎么同意放弃他的?"
陈志远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你...你一直怪我签了那个字?"
"我怪所有人!"林悦歇斯底里地喊道,"怪那个撞我的女人,怪医生没救活他,怪你,也怪我自己!"她抓起一个枕头砸向行李箱,"现在你让我去度假?去庆祝什么?庆祝我们人财两空吗?"
陈志远站在那里,像被雷击中一般。当林悦冲进浴室锁上门后,他才如梦初醒般跌坐在床上,双手抱头。
浴室里,林悦打开水龙头,让水声掩盖她的啜泣。她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镜子里的女人双眼通红,头发凌乱,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满心期待做母亲的林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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