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顶楼特护病房里,却被床头柜上一小瓶新鲜铃兰的淡香冲淡了些许。窗外,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刚刚收兵,墨蓝的天幕被冲刷得干净透亮,几粒星子疏疏朗朗地缀着。病房内灯光调得极柔和,只照亮陆凛沉睡的脸和沈微低垂的侧影。
他睡得不沉,眉心习惯性地蹙着,即使在药物作用下,那层挥之不去的冷硬外壳也只是稍稍软化,并未真正卸下。沈微拧干了温热的毛巾,动作轻缓得近乎虔诚,避开他肩上、胸腹间缠绕的层层绷带,小心擦拭他额头和颈侧渗出的细密汗珠。
水流的声音,毛巾拧绞时细微的吸吮声,她极力控制的呼吸声,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节奏。指尖偶尔擦过他微凉的皮肤,像羽毛拂过冰面。几天前废弃工厂的爆炸声、灼热的气浪、刺鼻的硝烟、他扑过来时沉重身躯带来的窒息感……那些惊心动魄的碎片仍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此刻却奇异地被眼前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带来的酸涩淹没。
毛巾滑到他线条锐利的锁骨下方。沈微的手顿住了。
那里,一道旧疤,被绷带的边缘切去了一小部分,依旧顽固地显露出来。不是新伤,颜色早已沉淀成一种更深的肉褐,边缘却依旧狰狞地扭曲着,像某种古老图腾被暴力地烙印在皮肤上,又像被某种三叉戟状的利器狠狠撕裂过。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指尖悬在那道疤痕上方,微微颤抖起来。不是错觉!这形状……这位置……
尖锐的耳鸣毫无预兆地炸开,盖过了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滴声。眼前的光线诡异地扭曲、旋转,消毒水的味道瞬间被浓烈百倍的血腥和焦糊味取代。记忆的碎片带着锯齿狠狠扎进脑海——
倾盆暴雨砸在脸上冰冷刺骨,满地的血水粘稠地没过脚踝。破碎的玻璃,歪倒的家具,浓烟裹着火舌疯狂舔舐着熟悉的家。母亲倒在楼梯口,身体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父亲……父亲在哪里?她看不见!只有刺耳的狂笑和刀锋破开骨肉的闷响!
她缩在客厅巨大的橡木餐桌下,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缝隙里,一双沾满泥泞和暗红血渍的皮靴,一步一步,沉重地踩过翻倒的瓷盘碎片,朝她藏身的方向逼近。死亡的气息冰冷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从厨房燃烧的烈焰中猛地撞了出来!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带着一身烟火气,直扑向那双皮靴的主人!混乱的纠缠,闷哼,刀刃砍入骨肉的可怕声音。那个扑出来的身影被狠狠踹开,撞在旁边的壁炉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壁炉上方挂着的鹿头装饰被震落,“哐当”一声砸在地板。
借着壁炉里跳跃的火光,那个被撞开的人影抬起头,痛苦地捂住胸口上方的位置。一道撕裂的伤口,就在左侧锁骨下方,鲜血正汩汩地涌出,在跳跃的火光下,那伤口的形状,赫然如三叉戟!
沈微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将自己从那片血色的泥沼中强行拖回现实。指尖还悬停在陆凛的旧疤上,冰冷僵硬。她睁开眼,目光死死锁住那道陈年伤痕,每一个扭曲的细节都在疯狂叫嚣着确认——是他!那个火光中模糊的、扑向凶手的影子!那个身上带着同样位置、同样形状伤口的人!
就在她指尖无意识地、几乎要碰触到那道疤痕的瞬间,手腕猛地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死死攥住!
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像冰冷的铁钳骤然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沈微惊喘一声,猝然抬头,对上一双骤然睁开的眼睛。
陆凛醒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残余的睡意被瞬间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悸和一种近乎凶兽被侵犯领地时的冰冷警惕。他的胸膛在绷带下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清晰可闻,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向沈微悬在他锁骨疤痕上方的手指。
那眼神,让沈微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不是陌生,而是……一种被戳穿最深秘密的、本能的防备和杀意?电光火石间,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那个火光中扑出来的人影,和后来拖着裹尸袋的冷酷侧影……难道……
“你……”沈微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在喉咙里摩擦,“你锁骨下的这道伤……是那晚……在沈家留下的?”她的指尖,在他滚烫的掌心禁锢下,依旧固执地、颤抖地指向那道狰狞的旧疤。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打捞出一丝确凿的真相。
陆凛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又收紧了几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眼底翻涌起一片血色深渊,风暴在其中酝酿,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痛苦、被猝然撕裂的过往以及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仿佛要将涌到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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