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的眼神在沈微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是询问,也是无声的警告。沈微看懂了他的意思——危险并未解除,这可能是陷阱。
然而,门外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丫头,你十二岁那年冬天,在警局走廊冻得发抖,是我把带着体温的旧大衣披在你身上。那件大衣左边内袋,还破了个小洞,是你后来偷偷用蓝线缝上的,针脚歪歪扭扭……”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陆凛,你第一次被带回局里‘协助调查’陆氏一桩商业纠纷,十七岁吧?坐在审讯室里,脊梁骨挺得笔直,眼神比冰还冷,却对着墙角一只迷路的小蜘蛛看了很久……我让人把它放走了。”
这些细节,如同深埋在记忆角落的密码碎片,被门外的人精准无误地拼凑出来。它们无关紧要,却又无比私密,绝非外人能轻易窥探。沈微的眼眶瞬间红了,喉咙哽咽。陆凛紧绷的下颌线也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枪口,极其缓慢地、带着万分的警惕,向下移动了一寸。
铁门发出沉重刺耳的“嘎吱”声,被陆凛猛地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他高大的身躯堵在门缝前,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手中的枪虽然垂下,却并未收起,锐利如刀的眼神死死锁定着门外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屋外潮湿阴冷的空气裹挟着雨后的泥土腥气涌了进来。一道佝偻、瘦削的身影,几乎是半融在门外的黑暗里。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泥点的旧雨衣,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刚硬却布满深深皱纹的下巴。一只枯瘦、指节粗大变形的手,紧紧攥着一个鼓鼓囊囊、磨损严重的黑色旅行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微微抬起一点头,兜帽的阴影下,一双眼睛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浑浊、布满血丝,眼白是浑浊的黄色,像是被岁月的风沙和无数个不眠之夜反复打磨过。但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顽固的、锐利如鹰隼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和伪装。这光芒与沈微记忆中那个虽然严肃但眼神温和的老刑警判若两人,只剩下被风霜侵蚀后的沧桑和一种沉淀到骨子里的疲惫与警觉。岁月和某种无形的重压,在他脸上刻下了比刀斧更深重的痕迹。
“秦…秦叔?”沈微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不敢置信的哽咽,从陆凛身后探出头来。
老刑警——秦卫国,目光越过陆凛紧绷的肩膀,落在沈微苍白的脸上。那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极其短暂地融化了一瞬,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心碎的悲悯。他点了点头,动作很轻,牵扯着脖颈上深刻的皱纹:“是我,丫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的视线随即转向堵在门口、如同一尊冰冷门神的陆凛,那丝悲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让我进去说话,外面的‘眼睛’……还没完全闭上。”
陆凛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在秦卫国脸上和他那只沉重的旅行袋上来回扫视了几个来回。空气凝固着,只有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单调声响。最终,陆凛极其轻微地向后退了半步,让开了狭窄的通道。身体依旧紧绷如猎豹,握枪的手垂在身侧,随时可以抬起。
秦卫国侧着身,带着一身湿冷的寒气,挤进了这间充满霉味的安全屋。他反手将沉重的铁门重新推上、闩好,动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谨慎。他没有去看屋内的环境,也没有在意陆凛那充满压迫感的戒备姿态,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他径直走到屋子中央唯一一张布满油污和灰尘的破旧小木桌旁,将手中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旅行袋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桌面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没有立刻打开袋子,而是抬起那双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先看向沈微,目光在她沾着泥污和血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停留,然后又转向陆凛手臂上那草草包扎、还在渗血的绷带。
“都还活着,”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挺好。”这两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沈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看着秦卫国脸上深刻的沟壑和那双仿佛熬干了心力的眼睛,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秦叔……您怎么会……找到这里?这些年您……”
秦卫国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动作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不是说话的时候,也不是叙旧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太多沉重的过往,让他的胸膛都起伏了一下。他不再看他们,而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动作略显笨拙地拉开了那个黑色旅行袋的拉链。
袋子里面,不是什么生活物资,更不是武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叠叠用防水袋仔细包裹好的、泛黄的纸质文件。纸张的边缘磨损卷曲,带着长年累月翻阅的痕迹,有些字迹甚至已经模糊。文件上印着褪色的警徽标记和模糊的案卷编号。紧接着,是几张被塑封保护起来的、颜色失真、带着明显年代感的现场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混乱的场景、模糊的受害者身影……沈微只看了一眼,胃里就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才没有失态。陆凛的眉头也拧紧了,眼神变得越发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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