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的脚步踏在通往偏殿的回廊上,玄色龙袍在昏暗的宫灯下翻涌,如同夜色凝聚的实质。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甸甸的威压和一种被无形力量牵引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焦灼。偏殿内浓烈的药味和濒死的气息,隔着门扉已隐隐传来。他脑海中反复闪现着粮仓深处渗透的火油、排水暗渠的痕迹、以及冷枭禀报时那张床单上指向东南、带着诡异水波圆圈的血痕…还有那个女人在冰阶上吐出预言时,眼底那瞬间爆发的、近乎妖异的锐光。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
浓烈到刺鼻的药味瞬间扑面而来。昏黄的烛光下,林慕白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从床边弹起,噗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陛…陛下…”
萧彻的目光直接越过他,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床榻上那抹灰败的身影。
沈知微依旧昏迷着,深陷在简陋的床褥中。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几乎与身下的麻布融为一体。刺眼的白发已从鬓角蔓延至大半边脸颊,如同死亡的霜雪覆盖,在昏暗中散发着枯败的光泽。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胸口的起伏微乎其微,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唯有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证明这具残躯还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然而,当萧彻的目光落在她那只搭在身侧、带着血契符文印记的左手上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只手,指尖残留着暗绿的血污。而在她身侧的粗糙麻布床单上,除了之前指向东南的凌乱血痕和水波圆圈,又多了一道极其清晰、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一个扭曲的、燃烧的火焰符号!符号的中心,赫然指向东南!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萧彻!这符号…这无意识的刻画…与粮仓内部火油渗透的致命布局何其相似!难道她在昏迷中,那诡异的力量仍在持续映射着即将爆发的灾难?!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撕裂了偏殿内死寂的空气!一名浑身浴血、烟熏火燎的玄甲卫斥候,如同从地狱中爬出,踉跄着撞开殿门,扑倒在萧彻脚下!他头盔歪斜,甲胄破损,脸上满是黑灰和血迹,眼中充斥着极致的恐惧和疯狂!
“陛下!东南…东南粮仓!火!大火!!” 斥候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和绝望,“亥时三刻!亥时三刻突然从内部…从那些渗了火油的粮垛…同时爆燃!火势…火势冲天!根本…根本扑不灭!霍统领…霍统领正带人死战!但…但火太大了!毒烟…到处都是毒烟!完了…全完了啊——!”
轰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绝望的嘶吼,一声沉闷如地龙咆哮的巨响,隐隐从东南方向的夜空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那是粮垛在内部猛烈燃烧后,支撑结构彻底崩塌的声音!
时间…分毫不差!正是沈知微预言的三日之期,亥时三刻!
预言…应验了!
以一种最惨烈、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彻底应验了!
偏殿内瞬间死寂!林慕白如同被抽干了骨头,瘫软在地,脸上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空白。连那阴影中的暗卫,气息都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波动!
萧彻的身体,在斥候扑倒嘶吼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猛地转身,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凛冽的旋风!深邃的凤眸死死盯向东南方向的窗户!
窗外,原本沉沉的夜空,此刻已被染上了一片妖异的、跳动的橘红!火光!冲天的火光!即使隔着遥远的宫墙殿宇,那映红天际的火光也清晰可见!浓烟如同狰狞的巨蟒,翻滚着升腾,遮蔽了星辰!隐隐的,似乎还能听到风中传来的、遥远而混乱的哭喊与喧嚣!
亥时三刻!东南粮仓!火起!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彻的神经上!那女人濒死吐出的破碎预言,此刻化作了眼前这焚天煮海的现实!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震撼、被超脱掌控的力量隐隐挑衅的冰冷战栗,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对那预言力量根源的极致渴望,如同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帝王心防!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实质的锐利与探究,死死钉在床榻上那具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灰败身影上!
就在这时——
“呃…嗬…”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痛吟,从沈知微口中溢出!
在粮仓崩塌的轰鸣、斥候绝望的嘶吼、以及那焚天烈焰的炙热气息隔着遥远空间传递而来的多重刺激下,昏迷已久的沈知微,竟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因剧痛和虚弱而涣散、放大,几乎看不到眼白。然而,就在那一片混沌的血色中央,却仿佛燃烧着两簇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焰!那是劫后余生的本能,是预言应验带来的巨大冲击,更是…深入骨髓的恨意与一丝冰冷的、近乎嘲弄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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