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家父以前假死下葬前曾说,若有朝一日复儿走投无路,段老大定会念在旧情,拉晚辈一把。”他忽然抬头,眼中泛起水光,却比油灯更冷,“如今复儿确实走投无路了。”
桌上的烛火“噗”地爆了个灯花。段正淳被反绑在太师椅的椅腿上,看见慕容复的衣摆已沾满尘土——那身蜀锦裁的月白长衫,今早还笔挺得能映出人影,此刻却像块被踩进泥里的帕子。
“你要认他做义父?”段正淳的声音混着血丝,“你慕容家世代公侯,竟要向一个连面目都不全的人磕头?”
慕容复没有回头。他盯着段延庆膝头的铁箍,那是当年被段正明的一阳指打碎髌骨后镶的玄铁,在油光下泛着冷光:“段王爷可知,西夏正与大辽暗通款曲,准备联手吞大理?”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更难看,“若您回大理称帝,再将皇位禅让给义父……”
“住口!”段正淳的身子猛地挣动,腕间绳索在石像上磨出刺耳的声响,“你竟要我卖国求荣?”
段延庆的铁拐杖突然重重顿地,砖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禅让?”他望向慕容复,喉间溢出的笑声惊飞了梁上寒鸦,“小慕容,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夜风卷着枯叶撞进庙门。慕容复忽然重重磕下头,额头抵在岳老三的血渍上:“义父若肯应下,复儿愿以燕云十八骑为礼,助您荡平大理朝堂。”他抬起脸时,额角已染了片暗红,“段王爷一阳指虽强,却护不住这许多美人——”他瞥向被捆在角落的甘宝宝等人,“比如王夫人,比如秦姑娘……”
秦红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慕容复的眼神变了,变得像她当年在万劫谷见过的毒蛇,吐着信子盯着猎物的七寸。
段延庆的指甲深深掐进铁拐杖的纹路:“你要我借段正淳的壳,坐大理的江山?”他忽然伸出手,青黑的指甲几乎要戳进慕容复的眉心,“若他不肯禅让呢?”
“他会肯的。”慕容复的声音轻得像鬼火,“因为他段正淳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他转向段正淳,忽然露出温文尔雅的笑,“王爷难道忘了,当年在曼陀山庄,您是如何用一滴泪哄得李姑娘心甘情愿为您种茶花的?”
段正淳忽然觉得喉间发腥。他望着慕容复,这个曾在太湖畔与他论剑的少年,此刻眼中只剩枯井般的阴寒。桌上的油灯忽然熄灭,黑暗中,段延庆的铁拐杖“叮”地敲了三下,像某种秘传的暗号。
“好。”段延庆的声音从黑暗里渗出来,“我收你这个义子。”铁拐杖的声响逼近慕容复,“但你要先证明,你的膝盖比你的舌头更听话。”
慕容复的身子僵了僵。他听见段正淳的咒骂混着风声,听见甘宝宝压抑的啜泣,却忽然笑了,他解开腰间玉带,褪下绣着鲜卑狼纹的护膝,重重磕在碎瓦上。第一声,碎了半片瓦;第二声,膝头渗出血;第三声,整个阁楼都在回响。
“义父在上。”慕容复的声音不再颤抖,“受孩儿一拜。”
黑暗中,段延庆的铁拐杖突然勾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你可知,当年我被段正明打断双腿时,曾发过誓——”他的指甲划过慕容复的唇畔,“要让所有姓段的,都跪在我脚下?”
慕容复没有躲。他看见段延庆眼窝里闪过的精光,比星光更冷:“如今孩儿替您把段正淳的膝盖也折了——”他望向被捆的段正淳,“只是这禅位的诏书,还需义父借他的手来写。”
庙外忽然传来狼嚎。云中鹤的笑声从屋顶掠过:“好一场认亲戏,只是这血腥味——”他的影子晃了晃,“比岳老三的断头酒还冲。”
油灯重新亮起时,慕容复已跪在段延庆脚边,膝头的血渗进砖缝,与岳老三的血混在一起,像朵开在泥地里的恶之花。段正淳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姑苏城看见的慕容博——那时的慕容博,也是这样笑着向敌人递出刀刃,刀刃上还刻着“复兴燕国”四个小字。
铁拐杖碾碎了地上的血渍。段延庆忽然大笑,笑声震落梁上尘埃:“段正淳,你可听见?你堂弟的江山,马上就要改姓了——”他指向慕容复,“不是姓段,也不是姓慕容,是姓‘恶’。”
风穿过阁门,吹得桌上的黄纸沙沙作响。
慕容复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掌心的血与地上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他忽然抬头,望向段延庆青灰色的脸,那张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像极了他小时候在祠堂见过的燕王画像,只是少了些威严,多了些狰狞。
月在角楼之上。
慕容复的青竹折扇敲着石栏,“啪、啪、啪”三声,惊落了栏柱上的积尘。檐角铜铃被夜风扯得乱响,像谁在暗处碎碎地笑。他望着庭院里的三个人影,衣摆上的鲜卑狼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邓百川的手按在剑柄上,公冶乾的酒葫芦正往下滴酒,包不同的嘴角还挂着惯常的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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