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雅轩内,檀香混着陈旧木器的味道依旧浓烈。
孙有财端着紫砂壶,坐在他那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后,眼皮都没抬一下。案上摊着账簿,旁边放着一个锦盒,里面正是昨天沈观澜搬运的那件“乾隆转心瓶”——瓶身上一道崭新的、刺眼的刮痕,在射灯下清晰可见。
“小沈啊,”孙有财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拖长了调子,“年轻人毛手毛脚,在所难免。可这行当里,眼力、手稳、心细,缺一不可。你看这瓶子,乾隆爷的宝贝!被你这一刮…啧!”
他放下茶壶,手指点了点账簿上扣款的记录,语气带着虚伪的惋惜:“两百块,已经是看在你家境困难,又在我这做了些时日,按成本价算了。签个字,这事儿就算揭过。”
沈观澜站在案前,高烧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孙有财那张油光发亮的脸,那故作姿态的惋惜,还有那锦盒里刺目的刮痕,都无比清晰地印入眼底。
视觉扫过那道“刮痕”。
边缘过于锐利、整齐,毫无自然磕碰的毛糙感!更像是被某种尖锐器物(比如钥匙)刻意划上去的!
谛听耳被动接收着孙有财胸腔里平稳的心跳和悠长的呼吸——毫无波澜!他在说谎!
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烧得他口干舌燥,头更痛了。但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破掌心。不能冲动!现在撕破脸毫无意义,只会招来更恶毒的报复!母亲的透析…等老刘的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眩晕,声音干涩:“孙掌柜,昨天…我搬得很小心。”
“哦?你的意思是,我聚雅轩讹你?”孙有财眼皮一抬,浑浊的眼珠射出两道寒光,语气陡然转冷,“还是说,这瓶子自己长了腿,跑过去蹭掉了漆?”
气氛瞬间凝滞。
店里的伙计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或明或暗地看向这边,眼神里有幸灾乐祸,也有麻木的漠然。王强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嘴角挂着得意的冷笑。
沈观澜沉默着。
他能感觉到孙有财那审视的、带着压迫感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着自己。兜里的铜镜紧贴着大腿,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源石的搏动似乎也加快了一丝,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
“不敢。”他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涌的金芒,伸出手指,在那张扣款单上,用力按下了自己的指印。鲜红的印泥,像一滴凝固的血。
“哼,算你识相。”孙有财满意地哼了一声,收起账簿,“行了,今天店里活不多,把后面库房积压的那批‘老货’清理出来,分门别类登记造册。手脚放干净点!再出岔子,就不是扣钱这么简单了!”
库房在后院深处,阴暗、潮湿,堆满了落满灰尘、真假难辨的“老物件”。
沈观澜被推进这个散发着浓烈霉味和尘土气息的空间时,眩晕感更重了。他扶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博古架,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头痛欲裂。
“快点干!掌柜的等着看清单呢!”王强丢下一句,锁上了库房的门。
昏暗的光线透过高窗上积满污垢的玻璃,投下几道浑浊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沈观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高烧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五感却在这种极端的病痛下变得异常敏感而混乱。
视觉:飞舞的尘埃在眼中被无限放大,如同密集的灰色星辰,旋转、碰撞,看得人头晕目眩。库房角落蛛网的纹路清晰得令人发指。
听觉:灰尘簌簌落下的声音、老鼠在顶棚夹层跑动的窸窣声、自己粗重灼热的呼吸声、还有…锁孔外,王强刻意压低却掩饰不住兴奋的说话声!
“…放心周少!按您的吩咐,那小子现在被锁在耗子洞里啃灰呢…工钱扣光了,还倒欠着账…跑不了!…昨晚那事儿?嘿,刘麻子那边弟兄盯着呢,那老小子一早就鬼鬼祟祟往城南去了,像是要出货…明白!保证让他人财两空…”
城南!出货!老刘!
沈观澜的心猛地一沉!
周浩不仅要在聚雅轩刁难他,更要断了他在外面唯一的生路!他们要截老刘!截那块官窑瓷片!
恐惧和愤怒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心脏!
母亲透析的钱!唯一的希望!
“不行…”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高烧带来的虚软和眩晕让他双腿打颤,又重重跌坐回去。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黏腻。
就在这时——
嗡!
兜里的铜镜猛地一震!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冰冷洪流,毫无征兆地顺着大腿经脉,蛮横地冲上他的头颅!
“啊!”沈观澜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双手死死抱住脑袋!
这一次,不再是五感的撕裂和混乱。
那股冰冷的洪流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听觉神经!
库房外王强那压低的声音,瞬间被剥离了所有干扰的噪音,无比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炸响在他耳鼓深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