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斋的冷清,如同初冬的薄霜,无声覆盖着巷尾的角落。博古架上唐寅的《寒鸦枯柳图》深藏秘匣,檀木匣面的云纹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幽光,似有一缕龙吟蛰伏其间,呼之欲出。沈观澜坐于柜台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方刚收来的缺角端砚,砚台残角处隐约可见“弘治乙丑”的刻痕。冰凉的触感自指腹蔓延——灵犀手精准捕捉到石质纹理间的细微气孔,细如婴肤的触感下,藏着历经五百年沉淀的温润包浆。空气中浮动的沉香余韵突然变得清晰可辨,百草鼻如精密仪器般解析出这缕香气的构成:前调是残帖夹层中明代惠安沉水香的醇厚,中调混着秘匣内层蜂蜡的微甜,尾调竟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水气息,仿佛曾随古画在某个雪夜封存。
窗外,聚宝巷口的喧嚣如同隔世的潮汐。三九大集的叫卖声、冰糖葫芦的甜香、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车马喧嚣,被谛听耳拆解成不同频率的声浪。隔壁裱画铺的孙老头叼着旱烟踱进来,烟袋锅子磕在门框上发出“当啷”脆响,惊飞了檐下一只麻雀。“沈小子,这么干耗着不是事儿!”老人呼出的烟圈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巷尾风水是不旺!你得想法子把人引过来!听说你琴弹得不错?巷口‘听雨轩’茶楼新换了掌柜,正愁没新鲜玩意儿揽客!去那儿露一手?茶钱抵你租金都成!”
“听雨轩”三字落下时,沈观澜抬眼,目光穿过幽深的巷弄,落在巷口那栋飞檐翘角的三层木楼上。二楼临窗的雕花栏杆间,隐约可见茶客们举杯的剪影。谛听耳捕捉到瓷杯相碰的清响,百草鼻则分辨出茉莉香片与祁门红茶的交织,甚至糕点柜里新出炉的桂花糖糕,正散发着细密的甜腻气息,如蛛网般在空气中蔓延。
引客…他垂眸,指尖在砚台缺角处划出一道极浅的痕迹。脑海中,《寒鸦枯柳图》中那株虬枝盘曲的枯柳突然鲜活起来,枝条上凝结的霜花仿佛化作祖父书斋窗外的雪,老梅的傲骨与枯柳的嶙峋在意识中重叠,竟生出一股刺破寒冬的倔强。“好。”他应下,声音轻得像是落在宣纸上的墨点,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听雨轩二楼临窗雅座,人声鼎沸如沸水翻涌。红木茶案上,紫砂壶嘴喷出的白汽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细小水珠,落在茶盘里发出“滋滋”轻响。满地的瓜子壳与果皮间,跑堂的青布鞋面沾着星点糖渍,匆匆掠过青砖地时,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油香。说书先生的醒木拍在梨花木讲台上,“啪”的一声震得茶盏轻晃,唾沫横飞地讲着《三侠五义》中展昭夜探冲霄楼的桥段,却被此起彼伏的哄笑与杯盏碰撞声淹没。
沈观澜独坐角落小几,一袭半旧青衫洗得发白,领口处隐约可见针线缝补的痕迹,与周围的绸缎马褂、貂裘围巾格格不入。掌柜老赵哈着腰捧来一架桐木琴,琴身漆面剥落处露出底下的原木纹理,琴弦结着薄尘,在烛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沈先生,委屈您用这练习琴了…”老赵的赔笑里带着几分敷衍,“咱这儿就这条件,您多担待…”
指尖触弦的刹那,灵犀手如遭电击——弦质粗粝如麻绳,张力不均导致七弦音高混乱,岳山处的塌陷让泛音区彻底失效,共鸣箱板材单薄得像是随手拼凑的木板,轻轻叩击便发出空洞的“咚咚”声。他微微蹙眉,却见老赵已转身招呼其他茶客,显然未抱任何期望。
沈观澜闭目,舌尖抵住上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喧嚣的茶楼声浪突然变得清晰可辨:左前方三桌的茶客正在争论马球赌局,骰子在青瓷碗里滚动的声音呈逆时针旋转;右侧临窗少女的翡翠镯子轻磕桌沿,发出“叮”的高频颤音;楼下厨房传来铁锅爆炒的“刺啦”声,油烟中混着八角与桂皮的辛香。谛听耳如精密过滤器,将这些杂音逐一剥离,只留下最纯净的“静”——那是祖父曾说过的“心斋之境”,如同雪后空谷,万籁俱寂中唯有松针落雪的轻响。
意识沉入识海,《寒鸦枯柳图》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宣纸上的墨色突然活过来,枯柳的虬枝化作青铜铸就的脉络,每一道皴擦都是岁月刻下的伤痕。黄金瞳凝视着枝干内部,那缕青绿色能量流不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实质化的灵脉,如同翡翠雕琢的溪流,在木质纤维间蜿蜒流淌。他甚至“看”到了画中寒鸦的羽毛纹理,每一根翎羽末端都凝结着冰晶,却在灵脉的滋养下泛着微弱的生机。
铮——
试音的散音如同投石入水,却在触底瞬间沉入深海。粗劣的琴弦无法承载内力,声音浑浊而散漫,瞬间被周围的喧嚣吞噬。邻座茶客斜睨他一眼,嗑瓜子的动作都透着不屑:“这弹的什么玩意儿?比丧乐还难听。”
沈观澜不为所动,指尖突然发力,灵犀手的掌控力如手术刀般精准切入琴弦。角度调整15度,力度增加三成,摩擦系数降低0.02——第一串音符骤然变调!不再是先前的暗哑,而是如同冰面下的溪流,虽被桎梏却暗藏锋芒。低音区的沉缓里,他注入了枯柳根系深入冻土的力量;中音区的曲折间,他模拟着虬枝刺破寒风的轨迹;高音区的清越中,他融入了寒鸦振翅时羽毛划破空气的锐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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