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让开!西厂办差,无关人等速速回避!”胡贵捏着尖细的嗓子喝道,目光越过岳铮等人,贪婪而冷漠地落在赵实夫妇的尸体上,尤其在王氏胸前那把“逆鳞刺”上定格了一瞬。
岳铮铁塔般的身躯横跨一步,沉声道:“胡档头,此案发生在我南镇抚司辖地,按律当由我锦衣卫先行勘察!你西厂的手,伸得太长了!”
胡贵“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岳总旗,你这话说的,太生分了不是?”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雕工繁复的玉虎镇纸,边缘还沾着些许泥点和暗红污渍。“昨个夜里,通惠河上丢了内库的一批御用贡品,别的还好说,唯独这件前朝的‘螭虎献瑞’和田玉镇纸,可是太后娘娘指名要的心头好。咱家手下的番子已经查明,就是这个刁民赵实窝藏了!瞧瞧,赃物在此!”他说着,像是丢垃圾一样,将那沾血的玉虎“啪嗒”一声丢在赵实僵硬的尸体上。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赵贼分明是见东窗事发,惧罪自戕,至于这妇人…”胡贵轻蔑地瞟了一眼王氏,“哼,八成是想拿着赃物潜逃,被她那蠢男人给灭了口!案子清楚明白,你们还杵在这儿耽误咱家办什么差?”
围观的人群顿时一片压抑的哗然。人群后面,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屠户——张屠子,正是赵实的邻居兼好友,拳头攥得咯吱作响,眼睛通红,恨不得扑上去,却被身边两个同样愤懑却理智些的街坊死死拉住。
卫铮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突兀出现的玉虎上,像是要将其刺穿。
“胡档头,”卫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骚动,他上前两步,站在胡贵对面,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对方眼底,“您的‘证据’,当真是来得恰到好处。请教胡档头,这玉虎是在何处搜得?可有搜查笔录见证画押?是何人何时向您指认赵实窝藏?为何人赃并获之时,赵实夫妇已死,连报案都没来得及?”他语速平稳,字字清晰,“再者,凶器逆鳞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插在赵王氏胸前!若赵实杀人后自戕,他一个不通武艺的铁匠,何来西厂秘制的寒刃?用如此显眼、专属于你们西厂爪牙的凶器杀妻灭口,就为了掩盖一件他根本没机会出手的赃物…胡档头,这套说辞,怕是连刑房门口哭闹的三岁小儿也骗不过去!”他毫不避讳地点出了关键矛盾——矛头直指西厂!
胡贵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他脸色骤然阴沉下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眼底闪过一丝被当众戳穿的惊怒。他捻动玉扳指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放肆!”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划破夜空,“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官,也敢妄议西厂?!咱家说他是贼!他就是贼!说他是畏罪自戕,他就是畏罪自戕!再多嘴多舌,休怪咱家连你也一并拿了,让你去诏狱尝尝‘寒鳞’的滋味!拿下!”他身后的西厂番役齐刷刷抽出了腰间暗红色的短刀,刀光雪亮,寒气逼人。一时间,院内杀气弥漫。
岳铮眼神一厉,手闪电般按上绣春刀锷,腰间饰物玉珠相撞,发出清脆声响。他身后的锦衣卫也纷纷握紧刀柄,挺身上前。小小的院子内,暗红(西厂番役服色)与青蓝(锦衣卫服色)形成鲜明对峙,刀光映着火光和血迹,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哦?是哪个不开眼的要拿我南镇抚司的人?”
一个略带沙哑却浑厚有力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院门外传来。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满院的杀伐之气。围观众人如潮水分开,一个身影缓步而入。
来人披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棉布斗篷,遮住了大半身形,只露出一张略显苍老却不见丝毫颓态的脸。鬓角花白,眼神温润平和,仿佛阅尽世事沧桑的古井深潭。他踏过门槛,步履沉稳,看似寻常,却带着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从容气度。来人正是锦衣卫南镇抚司掌印千户——楚怀山。他身后只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老者,像是管家模样。
“楚…楚千户?”胡贵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惊疑取代,迅速挤出几分恭敬,却难掩僵硬。
楚怀山微微颔首,目光先在岳铮和卫铮身上扫过,落在卫铮身上时微不可察地停留了一瞬,随即掠过满地狼藉与血污,最后定格在那枚躺在赵实尸体上的玉虎和那把刺目的“逆鳞刺”上。他没有去看胡贵,像是打量着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物件。
“楚大人!此案…”胡贵刚想抢白,就被楚怀山抬手制止。
楚怀山走到院中,斗篷在寒风中微动。他看了一圈现场,尤其是在卫铮点出的墙根痕迹和那把“逆鳞刺”上停留片刻,深邃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他既未对胡贵的“人赃并获”表示认同,也未直接反驳,脸上无悲无喜。
“胡档头,”楚怀山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目光转向胡贵,“西厂办案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找回了宫里的物件,很好。”他顿了顿,目光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不过,赵实一家三口横死,毕竟是血案一桩。事情发生在南城,又是我南镇抚司的职责所在。按规矩,须经勘察录供、仵作验尸、卷宗齐全后,一并报指挥使大人知晓处置。毕竟人命关天,何况是三条?总要走个章程,给朝廷、给天下人一个明白交代。”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将流程说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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