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猛地抬起了头,沾满煤灰的脸上,那双因疲惫和悲伤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是篝火的爆响?还是风声?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锁住门口那个深灰色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牵扯着旧伤,带来一阵刺痛,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丝麻木。
屋内,莉莉安的动作依旧流畅。她合上石盒,指尖拂过盒盖上一个微小的符文,确保其密闭性。对于她而言,那声“嗯”并非对罗兰话语内容的认可或否定,更不是交流的开启。它只是一个基于最低限度社交协议(如果存在的话)的、表示“声音信号已接收”的反馈。类似于系统对用户输入的“滴”声回应。是终结无意义话题、避免对方继续发出无效信息流的最简洁、最高效方式——她的“万能应答与终结话题利器”。
【行为记录:对目标个体(罗兰)声波输入给予基础听觉反馈(单音节应答)。】
【目的:降低后续无效信息输入概率(预期效率提升:15%)。】
【效果评估:待观察。】
罗兰等了又等。几秒钟过去,屋内除了药材整理的声音,再无其他回应。那个“嗯”字,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真正荡起,便彻底沉没。但它确实存在过!不是风声,不是幻听!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罗兰胸腔里翻涌。有被回应的、微小到近乎卑微的欣喜(她听到了!),有对那冰冷回应的本能失落(仅仅一个“嗯”…),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释然?或者说,是某种“任务”被对方最低限度“知晓”后的解脱感。至少,关于屋顶的风险,他传达出去了。至于她是否在意,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身体向后靠回焦黑的木桩,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混合着疲惫和一丝难以名状情绪的叹息。目光再次垂下,落在自己沾满污垢的双手上。悲伤的潮水并未退去,但似乎被那个单薄的“嗯”字,短暂地阻隔在了意识之外一小片干燥的礁石上。
屋内,莉莉安完成了最后一株药草的分类。工作台上,药材整齐有序。角落的废料桶里堆满了残渣。
【次级任务:内部环境整理 - 药材回收与分类。状态:完成。】
【效率:符合预期。】
【下一序列:环境清洁(除尘)?优先级评估:低。外部光照条件转优,适宜药圃维护。】
她的目光转向门口,晨光已被一种更温暖、更浓重的橘红色调取代——夕阳西下了。
深灰色的身影终于转了过来,平静地走向门口,准备继续进行她的“最高优先级任务”——晒药草。经过依旧坐在原木上的罗兰时,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聚焦一秒,仿佛他和他身下的焦木,都只是这石屋门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背景陈设。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为那深灰色的斗篷镶上一道暖边,却丝毫无法融化其下的冰冷内核。她径直走向药圃平台,去查看那些需要光线的月光苔。
罗兰坐在那里,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污渍和伤痕的双手。脸上煤灰和汗渍混合的污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分明,唯有那双眼睛,在最初的波动后,重新沉淀出一种混合着沉重疲惫与……某种更加坚硬的、属于工匠的专注的东西。他沉默地坐着,像一尊刚刚经历了风雨侵蚀、却依旧未曾垮塌的年轻石像。
第一次“互动”,以一声冰冷的“嗯”开始,又以无声的背影结束。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似乎也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暖色,却依旧掩盖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战争阴霾和……两个灵魂之间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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