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点点西斜,将山谷嶙峋的轮廓拉出长长的、沉默的剪影。熔金般的余晖泼洒下来,短暂地驱散了硫磺烟尘的灰暗,为焦黑的土地、破碎的岩石、乃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镀上了一层温暖却虚幻的光晕。但这暖色,终究无法掩盖隘道口那片狼藉之下透出的冰冷死寂。
“铛…铛…”
屋顶上,那沉重而虚弱的敲击声,间隔越来越长,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每一次跳动都显得格外艰难。终于——
“铛!”
最后一声敲击落下,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力竭的余韵。
罗兰背靠着焦黑的烟囱残骸,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缓缓地滑坐下去。他手中的铁锤无力地滚落在身旁,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早已流干,脸上只剩下凝固的煤灰、血污和一种透支到极限的灰败。左臂的剧痛如同持续不断的火焰灼烧,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透过额前被汗水黏住的乱发,看向那片他刚刚完成的“作品”。
魔焰弹留下的巨大缺口,此刻已被一块块焦黑的木板填补。虽然边缘参差不齐,虽然钉痕深浅不一,虽然那焦黑的色泽与周围被熏染的屋顶融为一体,显得丑陋而仓促,但…它终究是被补上了。一个完整的、不再透风的屋顶。
承诺,完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沉重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罗兰。是解脱?是的,这份沉重的责任终于卸下。是悲伤?溪木村的火光、老哈克佝偻的背影、那些再也回不来的面孔…这修补好的屋顶,无法填补那些巨大的空洞。是疲惫?身体和精神的透支早已到了极限。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茫然。接下来,该去哪里?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布满污垢和汗渍的脸上,照亮了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完成使命后的空茫。他没有力气欢呼,甚至没有力气扯动一下嘴角。只是静静地坐着,靠着冰冷的烟囱,感受着身体深处那如同风暴过境后的狼藉和剧痛。
下方,库伯、玛莎、格蕾塔和小托姆已经将他们仅有的、可怜的一点家当——几个打着补丁的布包袱、半袋烤得发硬的黑面包、几件破旧的衣物、还有那把断掉的草叉和崩了口的柴斧(玛莎坚持要带上)——收拾妥当。小小的包袱堆在碎石地上,显得如此单薄,如同他们此刻飘摇的命运。
库伯仰着头,看着屋顶上那个几乎与焦黑烟囱融为一体的、沉默而疲惫的身影,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忍。“罗兰娃子…好了就快下来吧!我们…该走了。”
玛莎也裹紧了脸上的布条,声音带着急切和恐惧:“是啊,天快黑了!魔物…魔物说不定…”
罗兰没有立刻回答。他积攒着最后一点力气,目光缓缓移向石屋旁边那片药圃。
在夕阳的金辉下,药圃的景象呈现出一种近乎梦幻的静谧。大部分金棘草舒展着深绿的叶片,叶尖沐浴着暖光,仿佛在吸收着最后的能量。几块晒药石上,莉莉安清晨摊晒的银边草、蓝星花和金棘草叶片,此刻在斜阳下呈现出更加饱满的色彩,边缘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水分似乎已被蒸发,叶片微微卷曲,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苦涩与清冽的药草香气。那几块覆盖着月光苔的石头,内里的银色脉络在暖色调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光,如同活物般呼吸。整个药圃,在满目疮痍的山谷中,倔强地维持着它的秩序、生机与…格格不入的安宁。
而守护着这片安宁的石屋,依旧沉默。木门紧闭,如同亘古不变的顽石,拒绝着外界的窥探与喧嚣。屋顶上那新修补好的焦黑区域,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那是他与这神秘之地唯一的、笨拙的、用血汗完成的联结。
莉莉安·零。
那位神秘的黑发采药女。
星穹之女?
观测者?
她始终没有出现。没有对他的伤势表示任何关切,没有对他完成工作的评价,甚至没有像清晨那样出来看一眼她的药草。仿佛屋顶上那个拼死完成修补的身影,与地上那些散落的碎石、折断的草叉没有任何区别。昨夜那救命的银雾和凝胶,此刻回想起来,也如同幻梦般不真实,充满了冰冷的非人感。
罗兰的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或许一声告别?或许一个确认的眼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没,只留下冰冷的回响。他低下头,右手下意识地探进破旧皮甲内衬那个同样打着补丁的小口袋。
指尖触碰到三枚冰凉的、边缘磨损的铜币。还有一小块剩下的、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
报酬。溪木村最后的余烬。
他紧紧攥住,那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也带来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活下去,带着这点火种。
他不再看那紧闭的木门和生机勃勃的药圃。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如同散了架的木偶,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抓住烟囱残骸,指甲在焦黑的石头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才勉强稳住了身体,没有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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