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村的绝望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泥潭,罗兰在其中艰难跋涉的每一刻,都消耗着他本已濒临枯竭的生命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导着那个半大孩子帮断腿士兵重新固定夹板——用能找到的最直的树枝,用相对干净的布条紧紧捆扎。仅仅是蹲下、站起、再挪到下一个伤者身边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要将他吞噬。汗水混着泥污,在他灰败的脸上蜿蜒流淌,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喉咙深处隐约的血腥味。
他靠着打谷场边缘一根歪斜的木桩喘息,右手死死按住剧痛的左臂,试图积攒一点微薄的气力。目光扫过这片人间地狱:哀嚎、麻木、混乱、绝望……以及,在他笨拙的努力下,似乎出现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带着血腥味的“秩序”。几个被他指点过的村民,正模仿着他的方式,用能找到的材料帮助其他伤者。虽然杯水车薪,却像黑暗中摇曳的几点微弱萤火。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却因为激动而略显尖锐的议论声,如同投入浑浊水面的石子,在附近几个缩在一起取暖的难民中荡开涟漪。
“……是真的!我表哥的邻居的二舅,当年就在溪木村附近的山里打猎!他亲眼看见的!”一个干瘦的男人裹着破毯子,神秘兮兮地对周围人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在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狂热,“那天晚上,魔物把村子都围了!眼看就要完蛋了!天上‘唰’地就降下一道光!比月亮还亮!带着一股子……一股子清清凉凉的草药香!”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旁边一个缺了颗门牙的妇人连忙接口,声音带着颤抖的敬畏,“那光一照,魔物就跟见了鬼似的,嗷嗷叫着打滚!有的抱着脚丫子跳,有的喷嚏打得震天响!然后……然后‘轰隆’一声巨响,像打雷!魔物就全跑了!”
“那哪是光啊!”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佝偻着背,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是‘星穹之女’显灵了!是神明降下的庇佑!溪木村的老村长哈克,跪在地上磕头,管那住在山谷石屋里的采药女叫‘星穹之女’!那可是亲口叫的!”
“星穹之女?”有人茫然地重复。
“没错!星穹之女!”干瘦男人用力点头,唾沫星子飞溅,“黑头发,穿着深灰袍子,跟影子似的,平时不声不响,只关心她那点草药。可关键时刻,一挥手就是神迹!救了一村子的人!连那快死的工匠小子,被她用‘神药’那么一扎,血立马就止住了!第二天还能爬起来修屋顶!这不是神明是什么?”
“可……可溪木村不是还是毁了?哈克村长……”有人小声质疑,带着悲伤。
“那是后来!后来魔王军的大部队来了!星穹之女再厉害,也挡不住千军万马啊!”老者立刻反驳,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对“神迹”不容置疑的信仰光芒,“但她的神迹是真的!那光!那药!那让魔物发疯打喷嚏的……圣雾!”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吸引了更多疲惫而麻木的耳朵。绝望的泥潭中,“星穹之女”和“神迹”这几个词,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虚幻灯塔,点燃了许多人眼中死灰复燃的、病态的希冀。
“星穹之女……住在山谷石屋……”有人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橡木村外,那被硫磺烟尘笼罩的群山方向。
“神药……能起死回生……”有人看着自己重伤的亲人,眼中燃起不切实际的狂热。
“让魔物打喷嚏……那一定是神明在戏弄它们!是神罚!”有人咬牙切齿,仿佛找到了宣泄恐惧的出口。
这些议论,如同带着倒刺的藤蔓,也缠绕到了罗兰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他疲惫不堪的心上。
溪木村那晚的真相,他是唯一的、相对完整的亲历者。他记得那从天而降、带着奇异草木清香的银雾,记得那刺目的强光和撕裂耳膜的尖啸(结界),记得颈侧被注射时那冰冷的触感和冰线游走血管的奇异感觉。他也记得石屋门口莉莉安那如同扫描物品般、毫无情绪的目光,记得她清晨晒药草时对他濒死敲击声的漠然,记得她紧闭的木门和那声冰冷的“咔哒”轻响。
神秘?强大?是的。冰冷?非人?毫无疑问。神明?庇护者?星穹之女?
罗兰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近乎扭曲的弧度。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肿胀刺痛的左臂。库伯他们简陋的夹板下,那断骨深处顽强渗透出的、带着清凉感的微弱生机,此刻却成了这荒谬“神迹”传说最有力的、无法辩驳的“证据”。
这感觉……荒谬又沉重。
就在这时,一阵更大的骚动从村子中央那栋唯一还算完整的石屋——原本村长家,现在被临时征用为指挥所——方向传来。人群被分开,几个穿着相对干净些、但脸上同样写满疲惫和焦虑的老者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拄着沉重橡木杖、须发皆白、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者。他便是橡木村目前还能主事的长老,奥利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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