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场管理处的休息室狭小而简陋,弥漫着一股煤炉子的烟火气和旧棉絮的味道。
管理员是个热心肠的大爷,忙不迭地端来两杯滚烫的姜糖水,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两件不知是谁留下的、半旧的厚棉袄。
“快!快换上!小伙子,你这可是救命啊!冻坏了吧?”大爷絮叨着,把一件深蓝色的男式棉袄塞给沈浪,又把一件碎花的女式棉袄递给苏晚晴,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满是赞叹和后怕。
苏晚晴接过那件花棉袄,表情有点微妙地顿了一下,但还是利落地道了谢。
沈浪则直接脱下湿透的毛衣,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白色棉布衬衣,紧贴在结实的胸膛和臂膀上,勾勒出清晰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
他没有丝毫扭捏,迅速擦干上身,套上那件带着浓重樟脑丸味的深蓝色棉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的硬朗。
苏晚晴捧着滚烫的搪瓷缸,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姜糖水,目光落在沈浪身上。
看着他被冰水泡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沉稳的脸,看着他裹在宽大不合体的旧棉袄里依旧挺直的背脊,看着他即使在这种狼狈时刻,眼神里那种沉静专注的力量感也未曾消减半分。
他刚才在水里捞人时爆发出的那种强悍力量,和此刻沉默换衣时展现的沉稳内敛,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折的对比。
休息室里只有煤炉子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刚才,谢谢。”苏晚晴放下搪瓷缸,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已经平稳下来,恢复了那种清泉般的质地。
沈浪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向她:“该我谢你。没有你第一时间冲过去争取时间,后果难料。”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实事求是的诚恳,“你很勇敢,反应也快。”
苏晚晴微微摇头,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本能而已。换谁都会冲上去。”
她顿了顿,看着沈浪,“倒是你,很专业。当过兵?”
“嗯,五年。”沈浪摇头,拿起自己那杯姜糖水,吹了吹热气,“保卫科也时常处理紧急情况。厂里消防演习,破拆训练都接触过。”
他喝了一口滚烫辛辣的糖水,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着体内的寒意,“主要是不能慌。”
“不能慌…”苏晚晴轻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从冰窟窿里捞人时像头暴起的雄狮,此刻裹着不合身的旧棉袄喝姜糖水,又沉静得像块磐石。
他身上有种矛盾又统一的气质,像一块未经雕琢却蕴含力量的矿石,在危机时刻骤然迸发出灼目的光。
她忽然觉得,父亲书房里那些泛黄兵书上写的“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大概就是形容这种人。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刘成彬和林依然扶着那惊魂未定、裹着管理员找来厚毯子的孩子母亲走了进来。
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冰场管理人员也进来处理后续事宜,小小的休息室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孩子的父亲也闻讯赶来接人,再三道谢后,一家人才相携着离开。
刘成彬看着沈浪和苏晚晴都裹着不合身的旧棉袄,样子有些滑稽又有些说不出的和谐,忍不住打趣道:“浪子,苏同志,要不…咱先撤?你俩这造型,再待下去,我怕冰场大爷这压箱底的宝贝棉袄都要被你们穿走了。”
林依然也笑着点头:“是啊晚晴,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别真冻感冒了。”
四人走出管理处。
外面的寒风一吹,沈浪下意识地将身上那件深蓝色旧棉袄裹得更紧了些。
苏晚晴走在他旁边,裹着那件略显臃肿的花棉袄,步态却依旧从容。
冰场上的喧嚣已经散去不少,夕阳的余晖给冰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
走到冰场出口,刘成彬和林依然去取寄存的衣物鞋子。
沈浪和苏晚晴站在避风的廊檐下等待。
傍晚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冰屑。
沈浪侧过头,目光落在苏晚晴被寒风吹拂的侧脸上。
她的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像雪地里初绽的梅花瓣,在夕阳的暖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看清耳廓上细小的绒毛。
那抹红色,莫名地灼烫了他的视线。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极其自然地涌了上来。
它并非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更像冰湖破水而出的本能,带着初见的震撼和方才并肩的暖意,如此清晰而坚定。
“苏晚晴同志。”沈浪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穿透了傍晚的寒风。
苏晚晴闻声转过头,清澈的目光带着询问看向他。
沈浪的目光稳稳地落在她冻得通红的耳垂上,停顿了一秒,然后抬起,直直地看进她清亮的眼底。
他的眼神专注、坦荡,没有丝毫闪躲,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直接,像冬日的阳光,不炽烈,却有着穿透冷冽的力量。
“明天,”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项既定日程,“我去接你下班。”
没有试探,没有迂回,没有花哨的辞藻。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决心,直接砸在了苏晚晴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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