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的动作快如闪电。
他再次通过电话辗转联系到靠山屯大队部,让赵德柱支书给温婉的“劳动标兵”出了一个证明,并暗示这与“解决困难知青返城问题”有关。
同时,他让温婉立刻撰写那份“申请书”,并亲自指导她如何措辞更能打动人心、符合政策缝隙中的“特殊情况”要求。
申请书草稿通过电话线艰难传递,沈浪字斟句酌地修改。
轧钢厂这边,有沈浪的协调。工会主席一听能处理掉积压物资,还能落个“支援兄弟单位”的好名声,立刻大笔一挥签了“同意调剂”的条子。
一批码放整齐、质量上乘但号码不全的劳保棉鞋,迅速装车运往公交公司后勤仓库。
王德发收到温婉那份字字恳切、困境描述清晰的申请书和公社的劳模证明后,结合轧钢厂“雪中送炭”的物资,在公交公司内部的相关会议上提出了这个“特殊案例”。
他着重渲染了温婉“父母普通工人无力负担”、“身为长女需抚养众多弟妹”、“插队表现优异”、“回城后生活无着”的困境,以及接收她“体现了组织对响应号召、表现优秀知青的关怀”,并巧妙地暗示了与兄弟单位红星轧钢厂的良好互动关系。
在“解决实际困难”和“兄弟单位情谊”的双重理由下,加上那份劳保物资的“润滑”,一个售票员的指标,最终落在了温婉的名字上。
靠山屯的冰雪开始消融,房檐下挂起了长长的冰溜子,滴滴答答地化着水。
一个普通的下午,邮递员嘹亮的喊声再次打破了知青点的宁静:“温婉!挂号信!四九城公交公司的!”
温婉正在给家里写信,盘算着这个月能寄回去多少钱。
听到喊声,她猛地一愣,手中的钢笔在信纸上洇开一大团墨迹。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跌跌撞撞跑到门口,手指颤抖着签收了那个薄薄的信封。
撕开封口,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招工录用通知书”滑落出来。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
姓名:温婉
录用单位:北京市公共交通总公司第二分公司
工作岗位:售票员
报到时间:一九七四年四月五日
通知书飘落在她沾着泥点的棉鞋旁。
温婉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涌出,砸在通知书上,洇湿了“温婉”两个字。
委屈、难以置信、如释重负、以及对未来沉重负担的预感……无数复杂的情绪冲击着她。
她终于有机会回去了,不是作为家里的负担,而是作为能挣钱养家的长女。最重要的是终于能永远陪在沈涛的身边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止住眼泪。
她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张珍贵的通知书,紧紧贴在胸口。
然后,她走到炕边,从柳条箱最深处,摸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那件被拆散的深蓝色毛衣剩下的一些毛线,以及……一张被撕成两半的黑白照片。照片是在农闲时去城里花了两块钱照的,照片上,她和沈涛笑得没心没肺。
她拿起那半张属于沈涛的照片,又拿起自己那半张。
断裂的茬口依旧清晰。
她没有浆糊。她找来一小块过年时剩下的、已经发硬的麦芽糖,用嘴里呵出的热气将它微微暖软,然后,用指尖蘸着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粘性,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两张撕裂的照片,沿着那道裂痕,一点、一点地对齐、粘合。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缝合一个破碎的梦。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喜悦是真实的,但离别也带着复杂的况味。
知青点的伙伴们,有的真心祝福,眼中闪烁着羡慕;有的则难掩失落与不甘,沉默地帮她打包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打着补丁的换洗衣服、一床旧棉被、那个装着照片和毛线的小布包,以及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毛选》。
赵德柱支书抽着旱烟,吧嗒着嘴:“温婉啊,回城了好,回城了好!你是咱们屯的劳动标兵,到了城里,也给咱贫下中农争口气!”
话语朴实,却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唏嘘。
温婉郑重地鞠躬感谢,感谢这片黑土地曾经给予她的磨砺,也感谢支书最后那关键的一纸证明。
临行前,她特意去看了那片曾经挥洒汗水的麦田,冰雪消融,黑土地袒露着沉默的力量。
这里,埋葬了她最好的青春年华,也淬炼了她坚韧的筋骨。
火车轰鸣着驶入四九城熟悉又陌生的站台。
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带着煤烟味和一种久违的紧张感。
温婉的心怦怦直跳,激动中掺杂着巨大的忐忑。她不是衣锦还乡,而是带着沉重的责任归来。
推开那扇低矮拥挤的家门。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父亲坐在小板凳上闷头卷烟,母亲正费力地搓洗着一大盆弟妹的衣服,手指被冷水泡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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