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朝仪》载:"宗室谋逆案会审,亲王、郡王需着九章衮服坐于东庑,衣绘山龙华虫纹,宗正寺官捧玉牒立于侧;御史台必以黄绫裹三证,一曰青铜弩机范模,二曰鞑靼通敌文书,三曰匠人断指骨殖,由獬豸旗二十面导引至丹墀,每旗绘太祖断刀平贼图,金吾卫鸣鞭七响开道,声震殿角铜铃。" 永熙三年八月初八,奉天殿檐角铜铃随金吾卫鞭声清振,谢渊的獬豸冠缨拂过殿柱朱漆,见 "匠人张七造" 五字款识嵌于柱身,朱砂填刻的笔画间隐约可见细小凹痕 —— 那是七年前砖窑案首犯陈六被斩食指后,用残指血混着矿渣所刻,此刻正与阶下萧烈赭衣上的火印,在晨光中形成新旧血痕的斑驳对照。
若要断酒法,且用剑斩头
永熙三年八月初八,辰时三刻。奉天殿内青铜香炉青烟袅袅,七十二根金丝楠木柱映着初升朝阳,将殿中亲王冕旒的九旒珠串、文官补服的禽鸟纹样、武将甲胄的兽首吞口,都染成鎏金之色。谢渊手按笏板,獬豸补服的青金石纽扣在朝服上泛着冷光,目光扫过东庑下的亲王群像 —— 襄王萧漓的玉圭之上,浅浮雕的云雷纹间,竟刻着与黄河兵符相同的 "丙巳" 暗纹,每道纹路都与玉圭边缘的护匠纹呈逆角相交。
"永熙元年孟春至永熙三年季夏," 谢渊展开黄绫《魏王府兵器造册》,七千三百一十六具弩机的铸造日期以小楷工整记录,"私铸神臂弩七千三百一十六具,破甲箭三十七万二千支," 铁尺轻点 "铜料出处" 一栏,"尽取江南应天府青龙山私矿,三年间盗采黄铜二十万五千斤," 目光扫过户部尚书王承恩,"其矿税银两分入魏王府,一分充私军,致使应天匠人陈六等三十七家,男丁被断指充矿,女眷没入织房为婢。"
殿中重臣交头接耳声骤起。谢渊注意到,王承恩的云雁补服尾羽处,绣着比粟米还小的痕迹 —— 与伏法的郑州知府王明德如出一辙。他忽然想起父亲手札中记载的王家船队,每艘运矿船的暗格底板,都刻着 "丙巳" 开头的匠人编号,那些被凿去食指的矿徒,正是用残手在船板留下了复仇的印记。
萧烈的赭衣拖曳着锁链声响,在丹墀投下参差阴影:"太祖皇帝分封诸王," 他的声音混着锁链撞击声,"令吾等屏藩天下,今北疆烽烟四起," 忽然指向殿外,"若无三千私兵,何以守护宗庙社稷?" 目光扫过东庑亲王,"诸位王爷难道不知,鞑靼可汗的马刀,已磨至居庸关外?"
谢渊的断笏重重敲在青铜律板上,惊起殿角积尘:"《皇明祖训》卷三第五条明载," 笏身 "铁骨冰心" 四字经岁月打磨愈发清晰,"亲王禁蓄私兵,违制者夺爵下狱,籍没家产。" 他抖开《江南矿税疏》,疏文边缘染着砖窑红土,"应天府三年赋税,七分流入魏王府私库," 指尖划过 "匠人断指充矿" 的朱笔批注,"致使应天百姓流传《断指歌》:' 断指痛,痛入矿,王府私兵矿山葬 '—— 此等行径,何谈屏藩?"
殿中忽有三十八员大臣按剑起身,甲胄撞击声惊碎殿内沉水香雾。玄夜司千户突然跪地,双手高举渗着矿渣的《青龙山矿徒名册》:"大人,私矿匠人皆被斩去右手食指!" 名册每一页都盖着模糊的血手印,三十七名匠人姓名旁,指腹处都缺了食指的印记 —— 那是被斩去食指后,用残余三指按出的歪斜指印。"魏王府怕匠人铸范," 千户的声音带着颤音,"每收一名矿徒,便用烧红的铁钳烙去食指第一节!
片尾:
申时初刻,会审暂歇的钟鼓声响彻殿宇。谢渊独坐朝房,他展开泛黄的《砖窑血录》,见 "匠人张七,神武二十年被斩食指,卒于青龙山矿洞" 的记载,与殿柱上的 "匠人张七造" 款识严丝合缝 —— 原来这奉天殿的朱漆殿柱,正是用匠人断指之血所染。
玄夜司呈上的《官员服饰详查》显示,三十八名按剑大臣的补服暗纹,均与魏王府私军徽记存在关联,其中十七人的籍贯,竟与魏王府私窑所在的郑州、洛阳重合。"大人," 千户压低声音,"襄王殿下请您至偏殿叙话。" 谢渊望向窗外,萧漓的亲王仪仗正在暮色中移动,甲胄上的护匠纹与逆党断刀纹在光影交错间诡异地重合,仿佛大吴的宗藩体制,正面临着最严峻的正邪之辨。
戌时初刻,奉天殿的宫灯次第亮起,将丹墀上的獬豸纹砖映得通红。谢渊抚过笏板,笏身的裂痕在灯影中若隐若现,恍若七年前砖窑崩塌时的裂缝,正透过时光,映照着殿中衮衮诸公的真实面容。他忽然明白,这场宗藩会审远非终点 —— 当萧烈以祖制为盾,当三分之一的朝臣暗通逆党,当匠人断指的血痕还未干透,真正的律法之战,才刚刚在这奉天殿的丹墀之上,拉开最惊心动魄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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