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宗人府条例》载:"亲王赠礼,需报都察院备案。其有涉匠人者,需附匠作姓名、工费明细。违例者,杖六十,追夺禄米三月。" 永熙三年十一月十一日,未时三刻,都察院正堂地龙蒸腾的热气里,铜鹤香炉飘出的龙涎香突然被一股清冽的松脂味截断。四名侍卫抬着的朱漆礼盒刚跨过门槛,檀木箱角凝结的北疆残雪便簌簌坠落,在青砖上洇出深色水痕,如同未干的墨迹,悄然勾勒出隐秘的脉络。
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永熙三年十一月十一日,未时三刻。谢渊伏案的脊背骤然绷紧,案头檀木箱开启时发出的吱呀声,像极了那年在诏狱撬开铁锁的响动。寒气裹挟着松脂清香扑面而来,他喉结下意识滚动 —— 这气味与北疆私矿塌方那日如出一辙,残垣断壁下,匠人最后的呼救声曾被同样的气息淹没。当萧栎掀开锦缎,寒梅盆景展露的瞬间,枝头冰晶折射的冷光刺得他眼眶发疼,恍惚间竟与魏王府地牢火把的明灭重叠。
"谢御史可还记得这玉蝉佩?" 萧栎指尖抚过梅枝的动作,让谢渊想起那些年在文华殿,永熙帝批注律法时,同样轻捻笔杆的姿态。玉蝉轻晃的清响,突然将他拽回那年秋闱舞弊案的深夜。萧栎翻墙而入,佩玉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压低的嗓音里混着暴雨声:"贡院的墨水里掺了人血。" 此刻萧栎说起 "蝉蜕去浊秽" 的声音低沉下来,谢渊望着对方眉间新添的细纹,忽然意识到,这几年他们都在与看不见的浊流搏斗。
谢渊的目光死死钉在垂落的冰晶上,棱角分明的形状让他掌心发痒 —— 那触感像极了从匠人断指上剥落的冻甲。记忆如潮水翻涌,那年御花园里,年轻的萧栎攥着断了线的风筝,丝线在掌心勒出红痕:"风筝线断了可以续,可匠人的心若断了,律法又该如何修补?" 此刻梅枝积雪落在官服袖口,凉意渗进肌肤,他仿佛又听见北疆矿洞里,老周头临终前喉间的血泡声。
"王爷可知," 谢渊的轻笑带着铁锈味,胸腔里泛起熟悉的钝痛,"这梅枝的虬曲,恰似匠人被折断的指骨。" 指尖抚过盆景底部的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匠人老周头烧造" 几个小字在指腹下微微凹陷,粗糙的刻痕与老周头塞给他的半块砖坯如出一辙。那些年在苏州砖窑,老人布满裂痕的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滚烫的血滴在袖袍上,晕开的形状与此刻檀木箱角的雪痕惊人相似。
萧栎瞳孔猛地收缩的刹那,谢渊读懂了那抹愧疚 —— 这几年,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背负着匠人的血泪前行。"老周头的手艺,在北疆是一绝。" 萧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谢渊望着对方下意识摩挲玉佩的动作,想起萧栎在城郊破庙说过的话:"有些黑暗,总要有人去撕破。" 原来这盆景不是赠礼,是他们共同背负的枷锁,也是无声的誓言。
"王爷可曾看过《宗人府条例》?" 谢渊的声音冷得像冰棱,却在触及萧栎坦荡的目光时,泛起细微的涟漪。对方先是一愣,随即爽朗大笑,笑声震得案头冰晶轻颤。当玉蝉佩落在盆景旁,温润的触感透过衣袖传来,谢渊想起永熙帝按在他肩头的温度 —— 这几年,他在弹劾与反弹劾的漩涡里沉浮,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背后坚实的力量。
片尾
戌时初刻,都察院书房。谢渊独坐案前,油灯将影子拉得很长,与獬豸画像的轮廓渐渐重合。他反复摩挲着玉蝉佩,温润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恍惚间分不清这是萧栎的信任,还是老周头最后的托付。宗人府的回函摊在案头,墨迹未干的备案记录旁,寒梅盆景枝干上融化的雪水,正沿着宣纸纹理,勾勒出蜿蜒的江河形状。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云层,在宫墙上投下斑驳的影。谢渊忽然发现,玉蝉的弧度与老周头刻在砖坯上的符号惊人相似。烛光摇曳间,那些在诏狱拼凑的证据、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北疆矿洞的刺骨寒风,突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握紧玉佩起身,寒风卷着残雪扑进窗棂,却吹不散胸腔里沸腾的热血。
提笔时,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宛如寒梅绽放。谢渊望着逐渐成型的字迹,想起萧栎临别时眼底的星火。这场与贪腐的斗争或许如群山般连绵不绝,但只要还有人记得砖坯上的刻痕、玉佩里的温度,律法的光芒终将穿透所有黑暗。窗外的雪又开始飘落,却掩不住都察院透出的光亮 —— 那是千万匠人期盼的目光,也是他永不熄灭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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