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都察院》载:"御史巡按,许便宜行事,遇紧急贪腐,可先斩后奏。其鞫问刑案,需传三邻佐证,不得刑讯逼供。若有官员阻挠查案,许锁拿至京,交三法司会审。凡涉皇家贡品案件,需附匠人证词、物料清单,不得遗漏。"
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
永熙三年腊月廿八,江宁织造局的残垣在凛冽寒风中发出细碎的呻吟,焦木燃烧后的苦涩气息像无形的手,紧紧扼住谢渊的咽喉。他踩着簌簌作响的炭灰前行,绣春刀穗上沾着的零星火星忽明忽暗,将獬豸补服上的金线映得格外刺目 —— 这象征律法威严的金线,此刻在他眼中却恍若匠人身上斑驳的血痕,触目惊心。
火场中央,半幅账本紧紧黏在青石板上,墨痕在灰白的灰烬中透出暗红,如同一条凝固的血线。谢渊蹲下身,绣春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刃轻轻撬动残页边缘。当指尖触到墨痕里若隐若现的金线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 那细密的九色金线,正是魏王府贡品专用,当年随太孙殿贡品绸缎见过的纹样,此刻却沾满了灰烬与血泪。
"大人,织工都在西跨院。" 暗卫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犬吠,低哑得像是被浓烟熏过,"每个人的右手无名指... 都缠着血布。" 谢渊的指甲不自觉地深深掐进掌心,扬州盐工断指处的盐渍仿佛还在指尖发烫,而此刻江宁匠人的伤口,该是浸满了织机上的朱砂和靛青吧。他小心翼翼地将残页收入锦囊,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极了匠人眼中即将坠落却始终未滴的泪珠。
织造局后堂,督造官陈宗茂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盏底与案几相磕,发出细碎的脆响。"御史大人,不过是场意外火灾......" 他的话音未落,谢渊已将残页重重拍在桌上,金线在烛火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光,直刺对方躲闪的双眼。"魏王府的贡品金线,为何会出现在普通织机的账册上?" 谢渊的声音冷如寒冬的冰棱,陈宗茂的喉结剧烈滚动,袖口不经意间露出的朱砂印,与残页上模糊的指痕严丝合缝,像一记无声的控诉。
西跨院的狭小空间里,血腥味与靛青染料的气息交织,令人窒息。二十余名织工蜷缩在发霉的草席上,右手无名指缠着的血布已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谢渊走到最年轻的织工面前,蹲下身,指尖轻轻捏住血布边缘,感受到对方身体剧烈的颤抖。当布带解开,新结的血痂被扯下,露出半截整齐的断指,截面平滑如镜,正是织机专用裁缎刀的杰作。
"上个月开始," 织工的声音比染缸里的靛青还要冰冷,"每织坏一匹贡缎,督造官就会让我们选:断指,或是断命。"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谢渊的獬豸补服上,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希冀,"我们以为,断了指,就能保住命,就能继续给家里的老小挣口饭吃......" 谢渊的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郑州老匠人说过的 "匠人手上的茧,是刻在骨头上的命" 在耳边回响,此刻这些断指,分明是匠人用血肉在律法之书上刻下的血泪控诉。
陈宗茂突然闯入,腰间玉佩叮当乱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大人切勿听信这些贱民胡言!" 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谢渊霍然起身,獬豸冠上的流苏随着动作扫过陈宗茂惊恐的脸。"断匠人指,便是断朝廷的根!" 谢渊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他摘下头上的獬豸冠,重重掷在案上,玉坠撞击青砖的脆响惊飞了栖在梁上的夜鸟。织工们齐刷刷抬头,眼中倒映着冠上獬豸的独角,仿佛在漫漫长夜中望见了第一缕曙光。
子夜时分,织造局废墟上,月光如霜,谢渊借着这清冷的光辉拼凑着账本残页。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暗卫翻身下马,呈上一个染血的布包,里面是半幅织造图。谢渊展开图卷,图角绣着的半枝寒梅跃入眼帘,针脚细密,正是当年太子宫中常见的纹样。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梅枝,萧栎的话在耳边响起:"太孙曾说,寒梅傲霜,正如律法,容不得半分污垢。"
墨痕里的金线在月光下闪烁,与织造图上的寒梅相互辉映。谢渊忽然觉得,魏王府的贡品网络,就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用匠人断指的血线编织而成,将贪腐的触角深深扎入朝廷的肌理。他铺开奏疏,狼毫在砚台中缓缓转动,忽然想起织工们的断指,心中一痛,指尖在断指伤口上轻轻一沾,两滴鲜血混入墨汁,与靛青交融,在宣纸上洇出深紫色的痕迹,竟似寒梅的枝干般苍劲。
"大人,陈宗茂要烧账本!" 暗卫的禀报划破夜空。谢渊抓起绣春刀冲向库房,只见火光中陈宗茂正将最后一摞账册推入火盆。刀光一闪,账册带着火星跌落,露出底层的魏王府密信,封口的火漆印上,寒梅纹与织造图角的刺绣完全一致。谢渊望着火盆中未及烧毁的账册,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罪证,终将成为魏王府贪腐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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