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文移》载:"凡官文书用印,需钤缝骑字。若有涂抹改易,当注明年月及改官姓名。御史巡按得核验各衙门文牍真伪,违者以欺君论处。"
墨隐千重冤,茶融万劫霜
永熙六年的南昌城,春寒裹着鄱阳湖水汽,如同浸透毒汁的棉絮,丝丝缕缕渗入骨髓。谢渊立在府衙忽明忽暗的光影交界处,喉结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滚动。案头那本被茶渍显影的狱簿,此刻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夺田换帖" 四个歪斜字迹如同活物,在纸面上扭曲缠绕,渐渐幻化成茶农们深陷囹圄的面容 —— 有人双目圆睁似在呐喊,有人垂首闭目满是绝望。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纸面,残留的茶渣粗糙硌手,每一下触感都像重锤敲击心脏,恍惚间与记忆里某个老茶农掌心的茧子重叠。那天在庐山脚下,老人布满裂口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浑浊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青天大老爷,他们抢走了我们祖祖辈辈的茶园啊......" 此刻,狱簿上的每一个字,都成了权贵们刺向百姓心口的利刃。
逐字逐句审阅抗税茶农的供词时,谢渊的睫毛剧烈颤动,眼底泛起血丝。每个供词的角落,都暗藏着 "七月十五榷场换契" 的字样,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等待致命一击。中元节,本是阖家团圆、焚香祭祖的日子,却被权贵们变成巧取豪夺的祭日。他想起萧栎密信中 "庐山十八堡茶园全失" 那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此刻终于拼凑出一幅浸透血泪的血色图景。窗外骤起的狂风 "砰" 地撞开半扇窗,瞬间扑熄半盏烛火,墙上摇晃的影子被黑暗吞噬大半,恰似这被权势颠倒的世道,真相正被层层掩埋,而他,就是要做那个撕开黑幕的人。
次日,细雨如针,密密麻麻地扎在青石板路上。谢渊带着玄夜卫穿行在潮湿的街巷,泥浆漫过鞋面的寒意顺着胫骨攀爬,却不及他心中寒意的万分之一。街边巷口,几个孩童蹲在积水处,用细枝在泥沙上画着不成形的图案。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抬头瞬间,清澈瞳孔里倒映的官服让她脸色骤变,慌乱中用沾满泥巴的小手抹去沙画,可湿泥中残留的几个符号,却如惊雷炸响在谢渊耳边 —— 那不规则的排列,竟与昨夜账册某页批注的断句方式严丝合缝。
他的心脏猛地撞击胸腔,震得耳膜生疼,蹲下身时,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好孩子,再画一遍,伯伯给你买糖吃。" 袖中摸出碎银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即将触碰到真相的激动与愤怒。女童怯生生地接过钱,重新用树枝勾勒,沙画逐渐成型,竟是一座带地窖的建筑,门前插着dko王府的旌旗。谢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心中冷笑:原来那些失踪的田契、消失的茶农,都藏在这见不得光的地底下。
暮色浸透城墙时,谢渊混在运粮队伍中潜入官仓。腐木气息裹着陈年霉味扑面而来,像一只腐烂的手捂住口鼻,令人作呕。他装作不经意地弯腰踢开墙角稻草,指甲却在青砖缝隙间精准发力。当一块松动的砖石被抠开,潮湿泥土喷涌而出的腥气瞬间让他胃部翻涌 —— 这味道,和那年在魏王府地窖发现腐尸时一模一样,他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暗道仅容侧身通过,他贴着长满青苔的石壁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手中火折子亮起的瞬间,密室里堆积如山的册籍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翻开庐山垦荒黄册,墨迹未干的批注刺得眼眶生疼:"以茶农田契置换,改作官粮入库",字迹工整得瘆人,每一笔都像是权贵们握着百姓的血,在蘸墨书写。册籍边缘的粗布纤维与茶商之子的账册材质相同,这个发现让他后背紧贴石壁,冷汗湿透了里衣。
更深处,几具骸骨蜷缩在墙角,指骨深深陷进泥土,保持着抓握的姿势,似乎在生前曾死死护住什么。当半块烧焦的 "文渊阁" 木牌入手,谢渊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原来,这场土地掠夺的阴谋,早已扎根朝堂中枢,那些看似冠冕堂皇的官员,才是真正吃人的恶魔。密室顶部传来守卫来回踱步的脚步声,与他擂鼓般的心跳声共振,每一下都像是死神的倒计时。
谢渊将黄册紧贴胸口,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纸张边缘的锋利,仿佛要割开他的皮肉,直抵心脏。原路退出时,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宁王府的旌旗在闪电中猎猎作响,宁王的面容仿佛化作獠牙,要将他撕碎吞噬。怀中的罪证被体温焐得发烫,却凉透了五脏六腑 —— 他知道,自己不仅触到了冰山一角,更握住了足以撼动整个朝堂的把柄,但也因此,成了权贵们必杀的眼中钉。
片尾
寅时的南昌城,仿佛被浓稠的墨汁浇灌,死寂得令人窒息。驿站木桌上的烛光在穿堂风中摇曳,随时都可能熄灭,就像谢渊此刻面临的处境。他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笔尖滴落的墨汁在奏疏上晕开,像极了茶农们未干的泪痕。垦荒黄册投在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恍惚间化作无数冤魂,在黑暗中无声地叩击着他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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