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朝仪》载:"凡御史陈事,必据实证言,毋得挟私构陷。诸司遭劾,当御前对质,以勘合符验真伪,火漆印辨虚实。若官署文移与户部黄册抵牾,御史可请旨彻查,违者以欺君论处。其有饰非掩过、阻挠勘核者,无论品级高下,一体交三法司论罪,照《大吴律》从重科断。盖御史乃天子耳目,掌纠劾之权,当使奸佞无所遁形,典章不致陵替。"
丹书凝血照秋毫,铁骨当庭辩伪曹
永熙六年孟冬,文华殿檐角铜铃在冷风中碎成清响,丹墀金砖泛着冷玉般的光。谢渊跪坐如松,衣袂上的焦痕渗着涿州驿火的气息,膝头压着的证据箱角已被血渍浸透 —— 那是暗卫李昭临终前用身体挡住流贼刀锋的印记。十二盏羊角灯将文官集团的袍袖阴影投在蟠龙柱上,交叠的暗纹让他想起江西茶农被铁链捆缚时,在暮色中织就的那张罗网。
户部尚书的弹劾声在殿内回荡,尾音却在触及谢渊展开的火漆封片时,像被利刃斩断般骤然发哑。他望着丹墀上排列的十二道印泥,喉间突然泛起腊月里腌制腊肉的咸涩 。
谢渊的话如赣江春潮般涌来,他盯着对方翻动印片的指尖,眼前却闪过惠民仓后巷的阴影:粮吏用袖口遮挡的账本上,同样的红砂正从火漆裂缝里漏出,与此刻殿内飘来的龙涎香诡异地重叠。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他不得不暗暗咬住舌尖,才能让声音保持平稳:"御史大人仅凭印泥色泽,便敢构陷宗室?"
然而当谢渊举起放大镜,金箔般的光斑落在砖面时,他忽然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光斑中扭曲。那些细如尘埃的红砂,竟与记忆中宁王私铸印信时,炉子里飞溅的火星一模一样。掌心不知何时已沁满冷汗,后颈的衣领被冷汗粘在皮肤上,像极了那年在宗人府地窖,被谢渊突然闯入时,慌乱中碰倒烛台的灼热蜡油。
"这些砂粒,与某在十八堡茶园废墟中见到的别无二致。" 谢渊的声音像冰锥刺入耳鼓,他看见皇帝的目光骤然一凝,殿内的羊角灯突然暗了几分。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他想起宁王送来的密信,信末附着的茶饼里,不正是掺着这种红土?那些被强征的茶园,那些按在契约上的血手印,此刻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当谢渊展开账册,背面的指印在光影中燃烧时,他的视线突然模糊。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让他想起自己批阅的公文里,那些被圈改的数字,那些永远对不上的账册。原来每一道指印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都是一声无声的呐喊。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仿佛有双手正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大人在批红时可曾闻过?" 谢渊的质问如重锤落下,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玉笏不知何时已从手中滑落,砸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自己内心防线崩塌的声音。他望着谢渊眼中燃烧的正义之火,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看见无数茶农从火光中走来,指着他厉声质问。
"大人既劾某滥用私刑," 谢渊的声音沉如古寺铜钟,在殿内荡起回响,"敢问可曾细观这些印信?" 十二道火漆封片在丹墀铺展,他的指尖划过某片印泥时,想起在宗人府地窖初次发现异常时,指尖被红砂硌痛的感觉,"按《大吴会典》,巡抚衙门与宗人府印信各有定制,为何同一文书上的印泥,会有两种不同的土腥味?" 他忽然抬头,望向对方骤然收紧的下颌线,"庐山的红土混着茶农的血,宗人府的朱砂掺着松烟墨,这两种味道,大人在批红时可曾闻过?"
刑部侍郎拍案而起,袍袖带起的风掀动谢渊额发。谢渊却取出宗人府寻得的放大镜,将晨光聚成金线投在砖面:"神武朝定例,火漆必以当年的松烟墨调制。" 金箔般的光斑中,细如尘埃的颗粒清晰可见,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 —— 那是在赣江打捞残册时,混着江水入口的红砂触感,"这些砂粒,与某在十八堡茶园废墟中见到的别无二致。当茶农们跪在被夷平的土地上,指甲缝里嵌着的正是它们,就像嵌着永远拔不掉的钢钉。"
当浸着李昭血迹的账册呈至御案,永熙帝指尖在 "抗税" 二字上悬停的刹那,谢渊喉间涌上驿站大火的焦苦 —— 那是李昭最后一口血沫溅在他胸前的味道。他看见皇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想起在宗人府初见泰昌帝旧档时,萧栎也是这样的神情,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眉梢。
"陛下请看这茶渍。" 谢渊取过内官呈上的青瓷盏,滚水冲开庐山云雾茶的瞬间,茶香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茶汤淋在账册残页,字迹显形的刹那,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旧疤 —— 那是在巡抚衙门被师爷抓伤的印记,"新茶能掩旧约,却掩不住纸页间的血渍。某曾在狱中见过奄奄一息的茶农,他们用牙咬开指尖,在草纸上按手印时,血珠落在茶渍上,就像落在他们世代相传的茶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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