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勘验》载:" 凡地界争讼,有司必取界石缝隙泥土、四至草木根系,封缄具结后呈送三司会审。仵作勘验需依三法:一辨土色分层,取上中下三层样本,以《土脉考》色卡比对;二察草根走向,丈量根系延伸方位,绘图标注倾斜角度;三验孢子分布,于日光下透光检视,记录铁线蕨、卷柏等孢子聚散形态。所有勘验细节,均需详录年景气候、雨水丰歉,配以彩绘图说附卷。若勘验官隐匿实情、虚捏证据,仵作杖六十,发配漕运充役;主官知情不报,杖八十,降三级调用;通同作弊者,斩立决,籍没家产。邻佑里正知情不举,杖四十,罚俸两年。"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永熙六年深秋,三司衙门的验泥房内蒸腾着艾草与泥土混杂的气息。谢渊用银针挑开油纸包,庐山隐田的界石泥土在白瓷盘里显出诡异的三色层叠。"表层红壤带新翻的潮气," 他将样本推到刑部主事周砚面前,"按《土脉考》记载,此色需经三月暴晒方显,与宁王申报的 ' 旧田 ' 不符。"
"谢御史莫要危言耸听。" 大理寺评事张铎突然开口,官服下摆扫过案几,"宁王庄田的地契,可是经宗人府三审九核的。" 话音未落,仵作陈懋捧着验泥笺疾步上前:"底层砂土检出铁元素,与《江州水文志》记载的七年前鄱阳湖改道淤积土一致。"
谢渊的银针在青砂土中搅动,铁锈味混着案头艾草熏香弥漫开来:"魏王庄田案,界石泥土分三色层,底层青砂土含鄱阳湖改道淤积的铁元素," 他掀开贴满朱砂签条的卷宗,泛黄的验泥图上,自己当年用蝇头小楷写着:"铁线蕨孢子聚于青砂层,与《土脉考》中 ' 军屯改田 ' 记载相符。" 手指抚过图卷边缘的指甲刻痕 —— 那是在滁州水牢被狱卒打断笔杆后,他用碎瓷片刻下的质疑。
"谢御史单凭旧案便牵连今事?" 大理寺评事张铎的象牙笏板重重磕在楠木案上,震得琉璃盏中的验泥样本泛起涟漪,"宗人府造册时,可是按《大吴会典》取了四至图、税银流水与火漆印三重凭证。"
谢渊却从袖中取出三司会验的封缄文书:"张评事可知,此次勘验按《勘验条规》取了界石五寸深土样?" 他将新旧两份验泥报告置于琉璃片上,借窗棂透入的日光转动角度,"铁线蕨孢子在青砂层呈北斗状分布,与魏王案验泥图的 ' 天枢位 ' 完全重合 —— 而此处,正是宁王庄田的正北界。"
"荒谬!" 张铎拍案而起,放大镜顺着晃动的案几滚落,"仅凭孢子形状便指认宗室?御史台若都似谢大人这般断案,朝堂岂不乱套?"
谢渊不慌不忙展开庐山舆图,用炭笔在孢子聚集处圈画:"三年前户部清查江西田亩," 他的笔尖点在 "无主荒山" 标记上,"此处标注 ' 砂土贫瘠 ',但今日验泥却检出三成红壤 —— 这种经人工培肥的痕迹,与《农政全书》记载的 ' 军屯改民田 ' 手法如出一辙。"
"谢大人," 刑部主事周砚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宗人府经历李昭李大人,亲自核校过宁王的田册底档..."
"李大人?" 谢渊冷笑一声,指尖划过验泥笺上的茶渍,"七年前魏王案结案时,正是李大人批注 ' 火漆掺茶梗系匠人失误 '—— 可今日庐山隐田的火漆印,同样检出云雾茶梗。" 他忽然提高声音,"请张评事看看,这孢子分布的轨迹!"
当炭笔描摹的轨迹在透光下显出 "宁王" 二字雏形,门外突然传来甲胄撞击声。襄王府长史的声音隔着雕花木门清晰可闻:"王爷听闻三司勘验田土,特命下官送来永乐年间《庐山物产志》,内载宁王庄田四至甚详。"
陈懋捧着新到的志书正要翻阅,谢渊突然按住他的手。借着烛火,他看见志书封皮的火漆印泛着熟悉的青灰色 —— 与田册、魏王案旧档如出一辙。夜风卷着枯叶撞开窗棂,几张验泥笺被吹得翻卷,谢渊按住纸页时,发现背面水痕在热气中显形。
"用茶水混明矾书写,遇热则显。" 陈懋盯着逐渐清晰的字迹,声音发颤,"《大吴密档?御史卷》载,此乃洪武朝言官密语术,需用庐山云雾茶末调汁..."
"田册改易,始于元兴年间。" 谢渊念出密语,目光扫过张铎骤然惨白的脸。志书内页飘落的字条上,"玄兴帝" 三字的笔锋转折,与李昭在宗人府公文上的批注完全一致。他忽然想起王三死时掌心的血字,想起隐田界石底部的 "宁" 字碎瓷,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融会贯通。
"评事可知道," 谢渊的声音像淬了冰,"元兴帝在位时,正是宁王祖父主持江西藩务?" 他举起魏王案验泥图,"七年前的青砂土,三年前的黄黏土,今日的红壤 —— 三层土色,分明是三代人持续改易田界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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