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赈济志》卷二十八《银两分拨制》载:"凡赈灾银两分拨于州县,必经户部造黄册、东宫钤朱印、都察院备墨档,三重火漆封印以松烟混雪水调制,取其洁净无污。里正收银须按手印于册,墨用徽郡松烟,火漆印纹必有暗记。" 永熙八年谷雨,松筠庵的垂丝海棠开得正盛,胭脂色花瓣随春风飘落,被鲁王萧枢的皂靴碾入青石小径,与地上斑驳的火漆碎屑混作一团 —— 这座向为清流论道的雅致之所,此刻正飘着金銮殿才有的沉水香,檐角铜铃响过,惊起的燕雀掠过 "松筠" 匾额,倒像是替这方净土发出一声叹息。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松筠庵东花厅内,烛影摇红。御史吴时中双手捧着账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袖口沾着的火漆碎屑簌簌落在青玉案上,与案头《吴律政要》的墨香混作一股浊气。"启禀鲁王殿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去岁庐州赈银十万两," 账册翻开处,朱砂手印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如同新结的血痂,"东宫属官仅拨三万两赈灾," 指尖划过 "太子近臣" 的签名,墨迹在灯光下透出异样的光泽,"余下七万两," 喉结重重滚动,"皆入了东宫私库。"
鲁王萧枢斜倚在松纹靠榻上,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膝头的《吴律政要》,目光如炬扫过账册火漆封印:"吴御史确定手印无误?" 他忽然开口,补服上的松枝纹随动作舒展,"此印用墨掺了三成松烟," 指腹按在签名处,墨香中隐隐透出松针的清苦,"可是庐州 ' 雪浪松烟 '?"
吴时中退后半步,靴跟撞在青石砖缝里,发出细碎的响声:"殿下明鉴," 他指向账册边缘的火漆印,薄如蝉翼的火漆下,隐约可见暗记,"火漆以雪水调和," 又望向鲁王袖口若隐若现的痕迹,"与东宫去年封存的赈灾银火漆," 声音发颤却坚定,"纹路、成分分毫不差。"
鲁王忽然轻笑,指尖划过账册上银流向图的朱砂笔痕,在 "赵王府庄田" 四字上顿住 —— 那是用庐州雪浪松烟墨写的小楷,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七万金..." 他的声音轻得像檐角铜铃的余韵,"恰好够买洪泽湖西岸的屯田。" 案头烛花突然爆响,火星溅在窗纸上,将他蟒纹补服上的松枝纹影子拉得老长,竟似笼着一层森冷的雾气,吴时中望着那影子,忽然想起民间传说中勾魂的无常鬼差。
次日辰初,金銮殿的阳光透过琉璃窗,在御史班列前投下七彩光晕。吴时中手捧账册,笏板叩地声惊起梁上栖燕,惊落的燕羽飘在金砖地面,与他袖口的火漆碎屑混作一团。"陛下," 他的声音撞在空旷的殿内,惊得御案前的铜鹤香炉轻轻晃动,"太子近臣私扣赈银七万两," 账册展开时带起的风惊动了御笔朱批,朱砂手印在阳光里泛着暗红,如同新伤未愈的创口,"账册火漆与手印," 他深吸一口气,袖中《赈济志》的边角硌得掌心发疼,"皆为东宫旧制!"
太子萧桓猛地抬头,指节捏紧笏板,蟠龙纹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他望着吴时中袖口的火漆碎屑 —— 那本该是都察院备核的雪水调和火漆,此刻却泛着松针的暗黄。"御史仅凭一本账册," 他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便要构陷本宫?" 笏板边缘的蟠龙纹硌得掌心生疼,让他想起去年冬至父皇亲手将 "监国之宝" 系在他腰间的场景,此刻却恍如隔世。
鲁王萧枢越班出列,补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袖摆带起的风卷过御案,将户部黄册的边角掀起三寸。"皇兄误会了," 他的指尖划过账册火漆,露出底下隐约的 "赈" 字暗记,"此乃都察院备核副本," 又望向永熙帝,冕旒下的目光如寒潭秋水,"请陛下准臣整肃东宫," 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殿角铜钟嗡嗡作响,"还灾民一个公道!"
殿内哗然。谢渊站在班列中,敏锐地捕捉到鲁王与赵王交换的眼色 —— 前者袖口的 "雪浪松烟" 墨痕,恰与后者腰间的暗记在账册 "赵王府庄田" 处重合。他注意到鲁王指尖划过火漆时,指甲缝里还沾着松筠庵的井水泥沙,而赵王的蟒纹补服袖口,分明有新换的火漆印痕迹,与今早他在鲁王府火漆作坊发现的样本一模一样。
都察院值房内,谢渊手持银签,正对着账册火漆细细端详。"按《赈济志》," 他喃喃自语,银签轻点火漆表面,"雪水调和的火漆本应清亮," 却见刮下的碎屑泛着微黄,"溶水后竟有松针味..." 忽然冷笑,银签重重敲在案头,"分明是松筠庵的井水!"
"大人!" 周立匆匆闯入,怀中的赈灾银流水账还带着寒气,"庐州里正捎来口信," 展开浸透汗渍的证词,"去年按手印时用的是普通徽墨," 指尖划过账册签名,"可这墨迹," 他抬头望向谢渊,眼中满是惊疑,"氧化程度竟比火漆早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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