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吴史?职官考》载:大吴立国,仿古制设左都御史,掌司风纪,纠察百僚之失;内阁学士参预机务,掌理制诰,赞襄枢要。二者位虽不显,却如帝王耳目喉舌,素为股肱重臣。然自永熙朝始,诸王争鼎,朝堂波谲云诡。儒臣援引《论语》《春秋》,力主亲亲相隐、德化天下;法吏则推崇申韩之术,强调明刑弼教、以法治国。表面上,经筵讲席辩难不断,看似学术争鸣;实则各为其主,将儒法之辩化作党争利器,或为藩王张目,或为储君固位,使律法沦为权谋博弈之筹码 。 当文华殿的朝议从经义之争陡然转向茶税血案,谢渊手中的验印锥与民瘼图,恰似两道寒芒,刺破了朝堂之上衣冠楚楚的假面。
“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文华殿内,鎏金蟠龙柱倒映着冷硬的晨光。左都御史周允中展开弹劾奏章,象牙笏板叩击青砖发出清脆声响:"陛下!太子东宫属官瞒报庐州茶税,此乃渎职之罪!" 他忽然垂眸,眼中闪过算计的幽光,"然《论语》有云 ' 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 ',恳请陛下念及天家骨肉..."
"荒谬!" 内阁学士沈文渊猛然越众而出,手中《春秋左传正义》翻动如浪,"《春秋》贵正名,卫公子郢辞位让贤,方显大义!太子失察若不惩戒,何以彰律法威严?" 他的袍袖扫过丹墀,带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永熙帝猛然拍案,冕旒剧烈晃动,玉珠撞击声在殿内回响:"够了!" 他揉着眉心,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怒意,"朕每日听你们引经据典,却无一人敢提庐州饿殍盈野!"
死寂的殿内,空气仿佛凝固。谢渊猛然越班出列,展开的民瘼图猎猎作响,图上庐州府处饿殍画像狰狞可怖,墨迹未干的线条似是亡魂的血泪。"诸位大人满口 ' 亲亲相隐 '、' 春秋责善 ',"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重重戳在图上,"可曾听闻《管子》有云 ' 仓廪实而知礼节 '?如今庐州茶农易子而食,典妻鬻子," 声音陡然拔高,"这就是诸位所谓的德政?"
周允中面皮涨得发紫,官靴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谢御史无凭无据,休得在此妖言惑众!"
"无凭无据?" 谢渊突然逼近,眼中寒芒毕露。他的验印锥如淬毒的匕首,精准挑住周允中袖口暗红痕迹:"大人可知《考工记》载,火漆配比皆有定制?" 锥尖在阳光下转动,六棱结晶闪烁冷光,"此火漆含庐山铁砂七成、赤焰矿粉三成,与赵王榷场封条如出一辙。" 他猛地展开户部密报,纸页翻动声惊得殿中侍卫握刀的手紧了紧,"庐州茶税入库账册,竟与榷场火漆采购记录," 刻意顿住,目光如炬扫过满朝文武,"在同一日出现记载!敢问大人," 字字如重锤,"究竟是何等巧合,能让茶税与火漆,在户部与赵王藩邸间,同时有了踪影?"
周允中踉跄后退,撞翻铜鹤烛台。烛油泼洒在弹劾奏章上,将 "太子失德" 四字染成暗红,恰似讽刺的血印。他喉结剧烈滚动,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不成调的呜咽。谢渊却不给他喘息之机,突然举起验印锥指向殿外:"更可笑的是,押运茶税的玄夜卫," 声音冷得似冰,"与三年前宁王叛乱时的亲卫,铠甲编号竟能一一对应!这等移花接木之术,大人当满朝皆是瞎子不成?"
刑部司房内,牛油烛芯爆开一朵灯花,将谢渊的影子扭曲地投在舆图上,宛如一张随时待发的铁胎弓。周立抱着一摞卷宗撞开房门,额角沁着冷汗,手指在泛黄的榷场记录上微微发颤:“大人!赵王藩邸三年来的火漆采购明细,” 他压低声音,喉结紧张地滚动,“自永熙八年起,每月十五皆购入庐山铁砂二十斛,” 又猛地翻开顺天府呈文,密密麻麻的朱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押运茶税的玄夜卫调令,与半月前宗人府调档文书的签押笔迹,” 指节重重叩击纸面,“出自同一支紫毫笔!”
谢渊的验印锥突然抵住舆图上 “赵王藩邸” 的标记,木质桌面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凑近烛光,仔细比对火漆样本与采购记录,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铁砂配比、押运时辰、文书笔迹,” 验印锥顺着地图上的路线游走,在 “庐山矿区” 处停顿,“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 突然冷笑一声,锥尖狠狠戳进纸面,留下一道深痕,“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局!他们用茶税购置甲胄,以火漆封条遮掩罪证,” 袍袖扫过堆积如山的账册,“再借朝堂经义之争转移视线,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太子党与赵王党的骂战穿透窗纸,“构陷”“栽赃” 的怒吼此起彼伏。谢渊望着手中的民瘼图,图上饿殍空洞的双眼仿佛在无声控诉。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图中庐州府的标记,忽然想起那年在江西,老茶农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塞进他行囊的茶叶,茶罐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泪。同样是茶税舞弊,当年面对的不过是地方蛀虫,而如今...” 他的目光转向舆图上错综复杂的藩王势力范围,声音低沉如铁,“是盘根错节的宗藩巨网。但越是如此,” 验印锥在掌心转了半圈,寒芒一闪,“越要将他们的阴谋公之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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