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霉烂气味和腐草的味道,像一层粘稠的油膜,糊在历锋的鼻腔里。他蜷缩在破麻袋和烂草堆成的凹陷里,后背紧靠着冰冷潮湿、长满霉斑的土墙。
远处院子里那些粗野的叫骂、骰子的哗啦声、女人的尖笑,隔着一层薄薄的棚壁,嗡嗡地传进来,忽远忽近,像另一个世界的噪音。牲口棚里驴子偶尔的响鼻和骚动,反而更清晰些。
冷。深入骨髓的冷。单薄的破麻衣像一层冰壳贴在身上,根本无法留住身体里那点可怜的热气。饥饿感更是像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空瘪的胃里啃噬、钻营,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比外面巷子里的寒风更难熬。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块冻僵的石头。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微微转动着,透过棚屋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天光,警惕地观察着外面。
时间一点点流逝。院中的喧嚣时高时低。他看到几拨人从柴房前走过,都是些穿着灰布短打的喽啰,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肌肉或狰狞的旧疤。他们大声谈笑着,互相推搡着,带着一身酒气和汗味。没人朝这个阴暗的角落看一眼,仿佛这里只是一堆无用的垃圾。
有一次,两个喽啰拖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嘴里塞着破布的人影,骂骂咧咧地从柴房前经过,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拽向院子深处某个更黑暗的角落。那人影的双腿在泥地上无力地拖曳着,留下一道模糊的痕迹。历锋的瞳孔在黑暗中猛地收缩了一下,身体本能地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把头埋得更低。
饥饿的绞痛越来越难以忍受。胃里像有一把钝刀在缓慢地搅动。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涩。远处大锅那边飘来的油腻肉香,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呼吸。每一次飘过来,都让胃里的绞痛加剧一分。
活下去…别死…
疤脸的声音,柱子临走时的警告,像冰冷的铁钉钉在脑子里。
他不能死在这个角落里。像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一样烂掉。
历锋动了动几乎冻僵的手指,撑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外面。这一次,他的目标很明确——院子的另一侧,靠近正屋的方向,有一间单独的、冒着炊烟的低矮土坯房。那是灶房。油腻的香气和蒸腾的白气,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飘散出来。
几个帮众正端着粗糙的大陶碗,从灶房里进进出出,碗里堆着大块的肉和浑浊的菜汤,边走边狼吞虎咽。一个围着油腻围裙、身材臃肿的胖厨子站在灶房门口,手里挥舞着一柄油腻的木勺,不耐烦地吆喝着排队的人,唾沫星子横飞。
历锋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方向。食物。活下去的东西。
他像一条冬眠被惊醒的蛇,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移动。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先用手肘和膝盖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从那个散发着霉烂气味的角落挪出来。动作轻微,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身体摩擦着冰冷泥地和破麻袋的细微窸窣。
他挪到了柴棚的阴影边缘,将自己隐藏在几根歪斜堆放的粗大圆木后面。从这里,能更清晰地看到灶房那边的动静。
机会在哪里?
胖厨子很警惕,眼神时不时扫过排队领饭的人群,对那些想插队或者多捞一勺的家伙毫不客气地呵斥、推搡。灶房门口人来人往,没有明显的空档。直接冲过去?只会被当成偷食的野狗乱棍打死。
历锋屏住呼吸,冰冷的空气在肺里凝滞。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在巷子里等待老乞丐彻底睡死一样,耐心地观察着。汗水混着脸上的泥污,从额角滑落,流进脖子里,带来一阵刺痒,他也不敢抬手去擦。
他看到那个叫柱子的守门汉子也端着碗走了过来,插进了队伍的前面,和胖厨子熟稔地打了个招呼,胖厨子脸上堆起笑容,给他碗里多舀了一大勺油汪汪的肥肉。柱子端着碗,走到一旁靠着墙根,大口吞咽起来。
他看到几个喽啰为了争抢一块掉在地上的肉骨头,互相推搡辱骂,差点动起手来,被胖厨子用木勺狠狠敲了脑袋才骂咧咧地分开。
他看到胖厨子似乎骂累了,转身回到热气腾腾的灶房里,大概是去照看锅里翻滚的东西。
就在胖厨子身影消失在灶房门口的那一瞬间!
历锋动了!
不是跑,而是贴地窜了出去!他像一道贴着地面掠过的影子,利用院子里堆放的各种杂物——空酒坛、破板车、牲口棚的柱子——作为掩护,身体压得极低,脚步又快又轻,在泥泞的地面上几乎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目标直指灶房侧面那个堆满残羹剩饭和烂菜叶子的巨大泔水桶!
泔水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馊恶臭,苍蝇嗡嗡乱飞。桶旁边,散落着一些被丢弃的、沾满污泥的烂菜帮子,还有几块啃得干干净净、被踩进泥里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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