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盅里的羹汤,温润如玉,清甜回甘,带着精纯药力的暖流滑入喉管,如同久旱的沙漠渗入一线甘泉。脏腑深处那被毒火反复灼烧的隐痛,在这温润药力的冲刷下,如同被春雨浸润的龟裂土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缓。骨髓里盘踞的寒意,仿佛被暖流逼退到角落。连右臂溃烂深处那头被药渣枷锁禁锢的凶兽,也在药膳的温养下,蛰伏得更深,躁动被抚平,连渗出的脓血似乎都带上了几分稀薄的血色。
这感觉…几乎让历锋产生了一种病态的错觉——这副残躯,似乎真的能被“养”好。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当最后一口温润的羹汤咽下,那熨帖五脏六腑的暖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残留在体内的,依旧是那沉重的枷锁感,那缓慢却坚定的侵蚀感,以及那碗羹汤带来的、更加清晰的对比——对比着体内那被强行“温养”的短暂舒适,和这具躯壳根深蒂固的腐朽本质。
帮主的饵,更甜了。
下一次的撕咬,只会更凶险。
历锋放下空空的白瓷勺,深潭般的眼底,那丝因药膳而泛起的短暂波澜瞬间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如同木偶般侍立的送药男子可以退下。男子无声地收拾起托盘和瓷盅,躬身退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子里重新只剩下历锋一人,以及墙角那堆散发着土腥苦涩的劣质药材,桌上那个依旧翻滚着浑浊药汁的粗陶罐,还有那残留的、令人迷醉的药膳清香。这清香,如同一个甜美的嘲讽。
他重新盘膝坐下,闭上眼,试图将心神沉入体内,感受那药膳带来的余韵,捕捉那一丝可能存在的、真正滋养根基的药力。但除了被柔化的阴毒之力和暂时被安抚的脏腑隐痛,他感受不到更深层的修复。这副被《五毒残篇》从根基蛀空的躯壳,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破水袋,再好的汤药灌进去,也只能短暂地润湿内壁,无法阻止它最终的干涸崩解。
时间在浑浊的药气和死寂中流逝。窗外的天光彻底隐去,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在弥漫的药气中显得浑浊不清。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老鼠啃咬木头般的声响,从屋外靠墙堆放杂物的角落传来。
历锋深潭般的眼睛倏然睁开!没有立刻转头,只是眼角的余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无声地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角落堆放着一些不常用的破烂家什,还有那个装着劣质药材的半满藤筐。
声音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但历锋的鼻子,极其轻微地动了动。空气中除了药渣的土腥苦涩、药膳残留的清香,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息——那碗每日吊命的、腐败土腥的陈年药渣气息!
他依旧盘坐着,纹丝不动,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头。但所有的感官,都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张开,无声地笼罩了那个角落。
死寂持续了片刻。
“窸窸窣窣…”
极其轻微、小心翼翼的摩擦声再次响起。像是有东西在藤筐里极其缓慢地拨弄。
紧接着,一个瘦小的、佝偻着背的黑影,如同真正的耗子般,极其敏捷地从杂物堆的阴影里钻了出来!他动作快得惊人,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目标明确地扑向那个半满的藤筐!
昏黄的灯光下,历锋看清了那张脸——是“泥鳅”手下的一个小偷,外号叫“溜子”,以手脚快、胆子小出名。此刻,“溜子”那张蜡黄干瘦的脸上,布满了极致的紧张和一种病态的贪婪!他两只手飞快地在藤筐里翻找着,眼睛在昏暗中发出饿狼般的绿光!
很快,他抓到了目标——几块颜色黑绿、散发着浓烈土腥和腐败怪味的药渣块!这正是历锋每日熬煮后剩下的、凝固成块的药渣残渣!平日里被随意丢弃在筐底,如同垃圾。
“溜子”如同捡到了稀世珍宝,将这几块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药渣块紧紧攥在手里,甚至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小块,放在鼻子下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怪味,此刻在他闻来,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迷醉的、扭曲的表情,然后迅速将几块药渣塞进怀里,转身就要再次钻进杂物堆的阴影溜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了盘坐在屋子中央阴影里的历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平静地、没有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他。那目光,比屋外的寒风更冷,比筐里的药渣更令人窒息。
“溜子”脸上的贪婪和迷醉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怀里的药渣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胆俱裂!
“历…历爷…”他喉咙里挤出半声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哀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怀里的药渣块滚落出来,掉在冰冷的地面上,散发出浓烈的怪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