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苦看着,嘴角极其生涩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如同在冻土里挣扎着钻出的第一颗嫩芽。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无声的戏剧,在历锋这间充斥着痛苦和腐朽的屋子里悄然上演。手下们进来汇报事务时,看到的景象也悄然改变:历爷依旧虚弱地靠在床上,眼神疲惫冰冷,但在阿苦笨拙地喂药或者擦拭时,他偶尔会闭上眼,眉头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紧锁,那只完好的手,有时会极其自然地搭在床边,离阿苦忙碌的手很近。
而阿苦,虽然依旧怯懦,看人时依旧闪躲,但在面对历爷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似乎淡了,多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卑微光芒的专注。
戏,演得越来越真。
茧,在一层层的“照料”与“被触动”中,悄然织就。
直到这天下午。
阿苦拿着一个空药罐和一张药方,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走进了城西最大的“济生堂”。药方是历锋给的,上面有几味颇为珍贵的药材。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几个伙计和坐堂大夫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落在她洗得发白却依旧寒酸的粗布棉袄上,落在她脸上未褪尽的冻疮印痕上。
“抓药。”阿苦的声音细若蚊蚋,将药方和空药罐放在柜台上。
一个尖嘴猴腮的伙计懒洋洋地接过药方,扫了一眼,嗤笑一声:“哟,这方子上的药可不便宜。紫丹参三钱,老熟地二两,冰片半钱…这账,记在谁头上啊?”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神在阿苦身上刮来刮去。
“记…记在历爷账上…”阿苦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颤抖。
“历爷?”伙计故意提高了嗓门,引得铺子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哪个历爷啊?城西现在有头有脸的爷们儿可不少,总不能空口白牙就记账吧?再说了,”他上下打量着阿苦,眼神充满了鄙夷,“你算历爷什么人啊?也配来替他抓这么贵的药?”
另一个膀大腰圆的伙计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伸手就去捏阿苦瘦削的下巴:“啧啧,这小脸,冻得怪可怜的。不过嘛,想攀高枝儿也得看看自己斤两。历爷那是什么人物?能看得上你这耗子窝里爬出来的脏货?别不是偷了历爷的方子,想骗药吧?”
粗糙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油腻感触碰到皮肤,阿苦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头躲闪,眼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屈辱的泪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紧紧抱着那个空药罐,如同抱着唯一的护身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摇头。
“嘿!还敢躲?”那壮硕伙计被激怒了,伸手就要去抓阿苦的胳膊,“给脸不要脸!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出这个门!”
就在他的手即将抓住阿苦纤细胳膊的刹那——
一个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吹过的声音,在药铺门口响起:
“她的手,也是你配碰的?”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阴冷和暴戾,瞬间冻结了整个药铺的空气!
所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药铺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靛青棉袍裹身,脸色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苍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的怒火!他肋下缠着的布条还隐隐透着暗红,但他站得笔直,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正是历锋!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站了多久。此刻,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正扶着门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而那只一直缩在袖中的、溃烂流脓的右手,此刻却完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青紫色的皮肤如同尸骸,坑洼的疮口渗着暗红的脓血,散发出浓郁得令人窒息的腐败死气!一股无形的、阴冷暴戾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药铺!
那个试图抓阿苦的壮硕伙计,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看向那只溃烂右手的眼神充满了如同见到地狱恶鬼般的极致恐惧!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骚臭味弥漫开来!
尖嘴猴腮的伙计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坐堂大夫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墨汁溅了一身,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惊恐万状地看着门口那尊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煞神。
历锋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先是在那个瘫软在地、尿了裤子的壮硕伙计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让那伙计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连颤抖都停止了,只剩下濒死的恐惧。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抱着药罐、满脸泪痕、如同受惊小兽般瑟瑟发抖的阿苦身上。那眼神中的冰冷暴戾,如同初春的冰雪遇到暖阳,极其迅速、却又无比自然地,融化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带着痛惜、愤怒和不容置疑的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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