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粉香故客
蜀地的晨光还未完全漫过竹篱，老妪已挎着竹篮出了门。晨露沾湿她的粗布裙摆，沿着青石板路拐过三道弯，径直往巷尾李婶家的小院走去。"李妹子，可留着昨儿磨的豌豆粉？"她掀开院角的陶缸，缸里凝着颤巍巍的粉块，像块半透明的羊脂玉浸在清水中。
这神仙粉的主料得用蜀地特有的麻豌豆，头年深秋种下，经霜打后磨成粉，再用井水细细澄滤七遍，方能成就这般晶莹透亮的质地。老妪将粉块切成筷子粗细的条状，动作极轻，生怕碰碎了这吹弹可破的"冰条"。案板上早已备好配料——自家坛子里腌的酸萝卜切成细丁，红艳艳的小米辣剁碎，翠绿的香菜、葱花切成碎末，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最讲究的当属那碗红油。二柱从镇上带回的汉源花椒，在铁锅里焙得噼啪作响，香气直冲脑门。老妪把晒干的二荆条辣椒剪成小段，与花椒一同捣成粗粝的辣椒粉，泼上刚烧开的菜籽油。滚烫的油花浇在辣椒粉上，滋啦一声腾起白烟，浓郁的辣香混着芝麻的焦香，瞬间弥漫整个灶间。"这辣子得现泼才够劲儿。"老妪用竹筷搅动红油，看着赤红的油面上浮起细密的芝麻，满意地点点头。
浇头更是一绝。张老三昨儿送来的新豌豆，在油锅里炸得金黄酥脆；阿翠特意从后山采来的折耳根，洗净切段，用香醋、酱油简单一拌，酸辣中带着独特的辛香。老妪从坛子里捞出泡得透亮的酸菜，切成细丝，又煎了一勺自家榨的豆瓣酱，红亮的酱汁裹着蒜末，咕嘟咕嘟在锅里冒泡。
待一切备齐，老妪将凉粉装碗，浇上两勺红油，再依次铺上脆豌豆、折耳根、酸菜丝。最后淋上秘制的酱油汁水——那是用八角、桂皮、香叶与本地生抽文火慢熬半个时辰的精华。一碗神仙粉端上桌，红的油、绿的菜、白的粉，色彩鲜艳得如同蜀地的春日。
……
蜀地的午后，阳光将竹篱笆晒得发烫。玄霜刚用井水洗净沾着墨汁的指尖——方才她替个秀才修改情诗，墨迹在素白的皮肤上洇出淡淡的青痕。老妪端着粗陶碗从灶间转出，碗里盛着颤颤巍巍的神仙粉。
"快尝尝，热乎的！"老妪用蓝布围裙擦着手，眼角笑出细密的褶皱，"王二柱媳妇教的方子，说城里馆子都没这味儿。"玄霜刚挑起一箸晶莹透亮的粉条，篱笆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七嘴八舌的叫嚷："都让让！别挤着仙子的院子！孙老大，你倒是走快点啊！"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二十多个汉子齐刷刷涌进小院。领头的孙麻子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右眼上的黑眼罩早已不知去向，原本画着刀疤的脸颊被晒得黝黑，此刻却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原来这家伙，长得还不赖，挺清秀的，声音也不是被驴踢过的样子。
他双手抱拳正要下跪，膝盖刚弯到一半，突然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托住，整个人僵在原地，独眼瞪得溜圆："仙、仙法！"
众山匪面面相觑，有人偷偷掐了把大腿。那个曾替孙麻子辩解的瘦子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霜、霜姑娘，我们...我们是来道谢的！"他掀开破旧的衣襟，露出胸膛上结痂的新伤，"这些天帮着修水渠、清河道，手上磨出的茧子比过去三年都多，可心里踏实！"
孙麻子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凑上前："可不是嘛！前儿个帮李大爷修屋顶，那老爷子硬塞给我俩鸡蛋，说'比山匪强多了'！"他嘿嘿笑着挠头，模样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凶狠，倒像个憨厚的庄稼汉，"还有镇上的青石板路，我们把松动的石块全换了新的，连王记食肆的老板都夸......"
玄霜放下手中的碗，冰蓝色的眼眸掠过众人身上的尘土与伤痕。这些曾被她打得落花流水的山匪，此刻衣袍虽破旧，脊背却挺得笔直。她注意到几个年轻山匪腰间别着新打的柴刀，刀刃上还沾着木屑——那是帮村民砍柴时留下的痕迹。
"我们想求姑娘件事。"孙麻子突然正色，身后众山匪也跟着挺直腰板，"这些日子在村镇里看着别人阖家团圆，才知道安稳日子有多好。我们...我们想回老家，把被旱灾毁了的村子重建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话音未落，瘦子突然扑通跪下："求仙子指点条明路！"这一举动惊得众人纷纷效仿，小院里顿时跪了黑压压一片。老妪拄着竹杖想要劝阻，却被玄霜抬手拦住。她望着这些曾为生计落草为寇的汉子，想起孙麻子被揭穿伪装时的狼狈，想起他们修缮水渠时挥汗如雨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起来吧。"玄霜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灵力化作无形的手将众人扶起。她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那里曾是她与这些山匪交锋的战场，此刻却被夕阳染成温暖的橘色。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昆仑虚的冰雪、童年时的饥寒、还有这些日子蜀地百姓的笑脸，在她眼前交织成一幅鲜活的画卷。
"我陪你们走一趟。"她转身时，冰蓝色裙摆扫过盛着神仙粉的陶碗，溅起几滴红油，"西南的路我虽不熟，但总有些法子。"孙麻子张大嘴巴，震惊得说不出话，倒是众山匪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惊得篱笆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老妪轻轻叹了口气，将半凉的神仙粉推到玄霜面前："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玄霜低头看着碗里鲜艳的红油，突然觉得这人间烟火的滋味，比任何仙法都更让人眷恋。她舀起一勺粉条送入口中，麻辣鲜香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心中已然明了——或许真正的仙途，就是陪着这些努力活着的人，一步步走出荒芜，走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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