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依旧像饿狼啃噬着冰河裂口处的尸骸,将冻结的死亡气息卷向部落。烟囱里冒出的稀薄灰烟,是这片死寂冰原上唯一活着的证明。然而,房子外墙新添的深深划痕、碎裂的泥块以及溅射其上早已冻结发黑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几乎将部落推入深渊的惨烈厮杀。
营地中央,那栋最为高大、墙壁也最为厚实的石屋,属于首领石墨。沉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门轴是简陋但结实的铁制转环,隔绝了大部分寒风和营地里压抑的啜泣、伤者的呻吟。屋内,光线明亮,墙角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火塘,几根粗大的松木在铁制炉栅上熊熊燃烧,跳跃的火焰将墙壁上悬挂的武器、兽皮,以及石墨伏案的巨大身影,投射得扭曲晃动,如同蛰伏的巨兽。
石墨背对着门口,如同凝固的黑色玄武岩。他弓着背,宽阔的肩膀在火光下绷紧出岩石般的棱角。他面前粗糙的橡木桌案上,铺着一张处理过的桦树皮。他手中捏着一根打磨尖锐的骨针,正以近乎自虐的专注,在树皮上用力扎刺。“噗、噗、噗…”密集而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每一针都带着压抑的狠劲。针尖勾勒出的不是文字,而是由紧密孔洞构成的复杂结构——弯曲的弩臂、交错的连杆、奇特的箭匣槽、还有那些令人费解的机括节点。火光在他指间跳跃,映照着他骨节凸起、沾着细微铁屑的手背,以及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屋内弥漫着松木燃烧的焦烟味、皮革膻腥、冰冷的石头气息,以及石墨身上浓重的、混杂着血腥和铁锈的压迫感。
厚重的橡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冷风裹挟着外面更清晰的悲声钻入,吹得炉火一阵猛烈摇晃。阿狸侧身闪了进来,迅速将门重新推紧。她端着一个粗陶碗,碗口蒸腾着滚烫的白气,带着辛辣的姜味,瞬间在冰冷的石屋里冲开一小片温暖湿润的区域。她的目光扫过石墨紧绷如弓的背影,落向他手下那片布满孔洞的桦树皮。火光下,那些孔洞构成的奇异图案透着冰冷而高效的杀戮气息。
她放轻脚步,将陶碗轻轻放在石墨手肘旁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碗底与石板接触,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给战士们的新玩具?”阿狸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温润的溪水,试图冲刷屋内凝固的沉重。她看着那精密得令人心悸的孔洞图样,这绝非玩具,更像是某种…以死亡为骨肉的凶器。
滚烫的姜茶水汽袅袅上升,扑向旁边的桦树皮草图。湿润的热气瞬间侵染了树皮表面石墨用炭条勾勒的轮廓。黑色的炭痕遇到水汽,立刻晕染开来,原本清晰的线条变得模糊、膨胀,形成一团团混沌的灰色云团,吞噬了几个关键的轴承节点。草图仿佛被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迷雾。
石墨的动作骤然停滞。骨针悬在半空。他盯着那几团晕开的灰云,眉头猛地锁紧,下颌肌肉绷出凌厉的棱线。一股压抑的烦躁如同冰冷的蛇缠紧心脏。昨夜盾碎人亡的闷响、冰面上冻结的暗红图腾、苍狼骨棒砸落的恐怖回音…在灰云中翻腾。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撕碎绝望、将死亡风暴泼向敌人的利器!这利器,必须以部落掌握的铁为筋骨!
就在阿狸以为他会暴怒时,石墨却猛地动了。左手如铁钳般探出,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抓住了阿狸放在石板上还未收回的右手腕!
“啊!”阿狸猝不及防,低呼出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极大,冰凉的、带着铁腥味的指腹如同真正的铁箍,死死压在她的骨头上,带来清晰的痛感。她被这股力量猛地向前一带。
“不是玩具!”石墨的声音沙哑如砂石磨,字字带着硝烟与铁的冰冷。他无视阿狸的惊愕,强行将她的右手按向桦树皮上未被水汽晕染的区域——弩臂中段一个特意加深描绘的、狭长的凹槽结构!
阿狸纤细的指尖被迫触碰到冰冷的桦树皮。那凹槽的线条在指尖下清晰可辨。紧接着,一种粘稠、湿冷的触感包裹了指尖——是石墨之前为了固定草图边缘涂抹的、未干的树胶!冰冷黏腻,带着树脂的刺鼻气味。
“这里,”石墨的手指如铁桩般压着阿狸的手,迫使她的指尖在那粘腻的凹槽里滑动,模拟着操作,“装箭匣!”他另一只手的骨针猛地戳向凹槽上方一个由孔洞组成的复杂卡榫,“扳机联动!”骨针急速移动,点过几个关键节点,“铜拨齿?不…用铁!锻薄淬硬!扣下,铁齿动,箭落槽,弦发!十连发!”他的语速极快,带着病态的亢奋,骨针在树皮上“笃笃”敲击,仿佛要将这以铁为魂的杀戮机器直接烙印进阿狸脑中。
阿狸被迫感受着冰冷粘腻的树胶,感受着指尖下象征死亡通道的凹槽,手腕被铁钳禁锢得生疼,耳边是石墨灼热的呼吸和冰冷的机械术语。荒谬与恐惧攫住了她。这凹槽,这树胶,仿佛就是那未诞生的凶器本身,透过她的指尖,吮吸着生命的温度。她下意识挣扎,手腕用力。鬓角一缕未被皮帽束住的深栗色发丝,随着动作垂落,恰好扫过她被迫按在凹槽上的手指——扫过了那粘稠的树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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